西陵玥那不啻于表明心意的话语让余十七心中一片动荡，有如惊雷闪过。
他终于明白了白天在路上她对自己说的那番关于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的含义，紧张和局促不安的感受顿时爬上了全身。
当时信誓旦旦说可以为她所求之物赴汤蹈刃，可是当真正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之后，余十七忽然意识到这背后的艰难阻碍恐怕远远大过刀山火海。
银雪自述的那段往事还历历在耳，尽管当时她的语气很平淡，讲述时神态波澜不惊，但余十七还是能感觉出她斟酌揣摩的遣词用句隐藏了那段往事中绝大部分的苦涩和晦暗。
作为大雪宗的前圣女，如果银雪没有犯那个错，现在的西陵玥也许会是另一个身份……
不过要是那样，他们也就不会在洗月泉相遇了。
余十七暗暗叹了口气，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奇怪念头——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价银雪的选择呢？每个人都有为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利，并且也要在之后为此承受代价。
尽管当时他对银雪说自己并不认为她做错了，但这并不代表他现在愿意让西陵玥冒同样的险去承受选择的代价。
如果当年银雪遇到的那个宸粼使节是对她是真心的，那么银雪一定对他隐瞒了那一晚奋不顾身之后所要承受的代价的真相。
因为真正的爱会带来克制。
所谓奋不顾身不问前程，往往代表的都是被冠以爱之名的欲。
爱和欲可以完美合一，也可以完全割裂，这正是人这种动物身上最神奇的表现之一。
余十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思考这些，他又不是什么禅宗弟子，不是辩道人士。现在西陵玥就和他挨在一起坐着，侧着脑袋靠着他的肩膀。月光澄澈星辉闪耀，面前的篝火随着微风摇摆舞动，寒冷的荒野寂静无声，孤独伴随着漫漫长夜渐渐填满年轻人们的内心。
如果他希望，大概只要温柔地呼唤她一声“玥儿”，用手自然地揽住她细瘦的肩膀或者纤柔的腰肢，然后稍微侧身低一低头就能亲吻她的额头。
在这样一个对他来说也许千载难逢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的夜晚，仿佛一切都已经准备好，欲望可以像堆积成山的干柴和干枯的刺松枝叶，只需要丢进去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烈焰。
余十七咽了一口唾沫，西陵玥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掌心贴在一起，十指交叉相扣。
“作为承载灵族未来的人，作为大雪宗的圣女，我无法企及我心中所渴望的东西，你明白吗？”
“我明白。”余十七点头，“你有你的责任和使命。”
“是啊……我有我的责任和使命，与生俱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他：“所以我有时候很羡慕银雪，羡慕她曾奋不顾身地勇敢过。”
余十七微微动容。
“其实那个禅宗故事的结尾……”
“我知道。”余十七忽然发出了笑声，抢在她之前说道：“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其实是心动。”
西陵玥怔怔地张着嘴：“你……你……”
“其实我骗了你，这个故事我在荒芜宗读的书里看到过。”他把那只铃铛从怀里拿出来。
西陵玥看着他把那只铃铛拿到自己面前，她拼命地眨着眼，还是挡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该把它还给你了，西陵姑娘，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这么好。”
他承认自己心中确实对西陵玥有钦佩和爱慕，尤其是呆在客栈的这两天，见到了她褪去神秘和危险的伪装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但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答案，一定是和她一样的——“可是我不能”。
“不。”西陵玥咬牙倔强地摇头，把他的手推回去，说道：“难道我比不上银雪勇敢吗？”
余十七呆住了，他仿佛产生了幻觉，手心握住的不是铃铛，而是烧红的熟铁。
“作为大雪宗的人，我不能……”她咬了咬嘴唇，毅然决然道：“但是作为我，西陵玥，我也能为自己、为我这份并不带一丝杂念和私心的感情，义无反顾，九死无悔。”
“但是我不愿意。”余十七凝视着她的灵秀的眼睛，“换一个说法，倘若现在是我要为了你众叛亲离、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你会愿意吗？”
西陵玥缓缓和上眼，泪水挂在睫毛上，声音虽轻但却坚决肯定地回答道：“当然不愿意，我不要你众叛亲离，只希望你平安喜乐，一辈子都高枕无虞。”
“那我也一样。”他紧紧握着手中那枚铜铃，努力让自己对着她露出微笑：“我希望你也高枕无虞，玥儿。”
西陵玥蓦然睁开眼睛，眼中星芒点点：“你刚刚叫我什么？”
“西陵姑娘。”他面不改色地说谎。
西陵玥瞬间面无表情，把手放在自己绒衣领口的扣子上，两指轻轻一扭，扣子直接断开了线从衣上崩落。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说着将手往下方第二个扣子移过去。
余十七着急得“哎哎”叫了出来：“少掌柜你先冷静一下。”
“啪”，第二枚扣子应声而落。
西陵玥捏着第三枚扣子，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我比你想象的要冷静的多。”
“好，不愧是大雪宗的圣女阁下。”余十七敷衍了事地拍了两下手，“在下落入你的算计之中，已是插翅难逃，请。”
“你……”西陵玥咬牙，扯下了第三颗扣子，丢在余十七的脸上，而后摸着绒衣的第四颗也是最后一颗扣子对余十七冷笑道：“虞言志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余十七抬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语气一软求饶道：“好困啊，放过我吧。现在不睡觉，明天早上错过了定魂草开花的时候就太可惜了。”
西陵玥愣了一下，被他这番无厘头的胡搅给乱了思绪。
“你赔我扣子……”
“要赔几个钱呢？”他带着笑意漫不经心地问道，往篝火边凑了凑，脱下斗篷外套当作毯子盖在身上，侧身卧下。
西陵玥跟到他身边，她有些破罐破摔地想反正自己今天已经胡闹了这么多了，再任性一点也无所谓，强硬地说道：“一个扣子一次使唤你的机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那种。”
“好吧，那就是三次……”余十七无奈地答应。
“不对，你算错了。”她毫不犹豫地把第四枚扣子也扯了下来，当着他的面丢进了燃烧的篝火中，然后咧嘴一笑：“是四次。”
余十七翻了翻身，哭笑不得：“真会做生意啊少掌柜。行，四次就四次，赴汤蹈刃九死无悔，行了吧。但是不能违背云中剑的正义。”
“那我现在就要你做第一件事。”
他迟疑了一下，重新坐起身正色以对，恭恭敬敬地请教道：“请说。”
“我喜欢听你像之前那么叫我，也允许你那么叫，你……不许装傻。”西陵玥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子，双颊绯红。
“好。”余十七点头答应，随后便想重新躺下，却听她急急喊了一声“慢着”。
“我还没说完。”西陵玥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件事。”
这么快就有第二件事？余十七有点意外，还是认真地看着她等她发话。
“你要一直信任我，就像今天白天我让你在陷坑上放手的时候那样信任我。”
余十七迟疑了一下，这件事答应下来很容易，毕竟只是动动口舌，但自己以后能一直做到吗？相信西陵玥，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加上“一直”这个前提，未免有些令他心慌。
“我答应你，我会信任玥儿的。”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