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风堂内一片狼藉，余十七与裘万鼎死死地盯着彼此，仿佛两头已到山穷水尽唯有搏命的困兽。
同样身受重伤，同样大量失血，余十七感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可对面的裘万鼎看起来反倒越发的精神充沛。无怪乎江湖中人对这个恶贼冠以“嗜血如命”的称号，这家伙果然是个嗜血如命的疯子。
未秋桐倚靠在墙上喘息，一旁还有余十七的血迹和秋叶钉入墙面留下的痕迹。自余十七将她扶起后，她便试图通过运转本门心法来舒缓裘万鼎暗劲造成的气血凝滞，然而至今成效低微。
此时余十七已经再度与裘万鼎交上手，尽管对方失去了一臂，但雄厚的真气底蕴依然足以碾压施展过天隙流光后已近油尽灯枯的余十七。
十招之后，裘万鼎一爪抓住余十七本已受伤的左肩。余十七挣脱稍慢，左臂顿时被裘万鼎拖动五指划出深深血痕。
咬牙忍痛，奋力递出右手的长剑，余十七将最后的真气倾注在这一剑之中，秋叶剑身上裹缠风脉气旋，呼啸着刺向裘万鼎。
裘万鼎冷哼一声，左手朝刺来的剑身探去，再次以两指夹住了剑尖。
“虞公子，小心暗劲！”未秋桐担心他故技重施，当即出声示警。
余十七不管不顾，奋力将剑向前推去。剑刃一寸一寸接近裘万鼎，风脉的气旋与裘万鼎的暗劲几乎同时爆发。
被迫松开剑柄的余十七往后摔倒在地，他的左臂已然失去知觉，右臂也在刚才的交锋中被裘万鼎暗劲震得肘腕关节脱臼。
裘万鼎的眉心落下血珠，余十七最后一剑虽然未奏全功，但还是伤到了他，这令他越发恼恨。若不是上午莫名其妙被那个秘术师小丫头重伤，随后又被沐雨潼以剑气锁封住了四成功力，他又怎会在面对区区一个同风门小辈时如此狼狈不堪？罢了，事已至此，今日便将此地血洗，一个不留。
裘万鼎将秋叶握在手中，看余十七的眼神仿佛看一个死人：“小子，我这便用柳意珂的不杀之剑送你上路，继承了她的剑的人终究死在她的剑下。”
余十七目光丝毫不惧，坦然地笑了笑：“来啊，我也想去找玥儿了，你送我一程吧。”
裘万鼎毫不犹豫挥剑，真气化作凛冽剑气朝余十七拢去。
余十七闭上眼，坦然地接受这个结果。
玥儿都不在了，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于己而言好生无趣，今日一战已尽全力，虽落败而死，倒也无愧云中剑剑士、同风门弟子之名。
弥漫的血腥味中混入一丝清幽的香气，傲然凛冽似寒梅绽放，余十七心神恍然，思忖莫非自己真的已到下界，玥儿近在眼前？
他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目中所见却仍是熟悉的停风堂，身前的白衣少女手持长剑，舞出滴水不漏的剑网将裘万鼎发出的剑气消磨殆尽。
柳氏地载之剑，令天下剑士为之叹息的金城铁壁。
“虞公子，你别死。”柳澄枫的声音传入余十七耳中，甜美纯真又不失坚韧顽强，令他脑海中浮现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郊野。
怎么可能呢？余十七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师父师娘都还未解毒，沐掌门也动弹不得，柳澄枫是如何做到抢在他们这些功力深厚的前辈之前恢复力量的？
“小师妹……”未秋桐眼中露出羡慕嫉妒又庆幸非凡的光芒，她无奈地撇了撇嘴角，口中轻轻吐出带着苦涩心情的“恭喜”二字。
是日，玄女派第八代掌门沐雨潼关门弟子柳澄枫临危突破，踏入玄阴守玉功心法第十重境界。
“你……”裘万鼎眼中微微露出了一丝惊慌。
他此时已经看不出柳澄枫的深浅，自己身受重伤又被剑气锁限制了四成功力，面对玄女心法初入大成的柳澄枫，竟然有种无计可施的挫败感。
“枫儿，杀了此贼。”沐雨潼咬牙切齿地说道。
柳澄枫领命出剑，天剑术寒芒夺目，势如摧城。
“这是你们逼我的……”裘万鼎话音未落，身形已经被浩瀚无匹的天剑术剑气笼罩。
柳澄枫唯恐一剑不能将其诛杀，将柳氏三十六式天剑术中杀机最盛的“龙绝”、“天覆”与“神寂”先后使出，璀璨剑光完全盖住了裘万鼎的身影，连带着停风堂内的众人都感到随着剑气余波四散暴走的杀气。
余十七半坐起身，他已经被柳澄枫的天剑术惊呆了，同时对柳氏剑宗更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如果说骤雷闪和天隙流光是剑之斩击术中世所罕有的绝技，那么柳氏的天剑术便是刺剑之术中无可撼动的泰山北斗。
天剑术和地剑术几乎是攻防两面的极端，如果柳氏的剑士内战，以天剑术攻击地载之剑，又会如何呢？
余十七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抛开了。
柳澄枫收起剑，神情凝重地注视前方，裘万鼎仍站在原地，他的身前凝聚了一片如同盾牌的血光。那道血光之盾似乎完全阻隔了天剑术的伤害，裘万鼎与先前相比毫发无损。
“今日之仇，来日必报。”裘万鼎说完这一句，面前的血光之盾忽然爆裂，弥漫的血雾遮掩了他的身形。
“此贼要跑！枫儿，拦住他！”沐雨潼急喊道。
柳澄枫一剑刺去拨开血雾，原地已无裘万鼎身影，猖狂的笑声从上方传来，众人抬头望去，之间裘万鼎单臂抓住房顶破口的边缘，马上就要从脱身而去。
裘万鼎为防柳澄枫追击，钻出破洞之前先从身上抖落了一大把铁星暗器，逼得柳澄枫再度用出地载之剑保护身后的余十七。
“再会……唔……”得意的临别之语尚未说完，裘万鼎闷哼一声，从上方绝望地摔落。
披着黑色风衣的少女屈膝顶在他胸膛，压着他向下急坠，同时双手倒握仿扶桑刀寸樱，在裘万鼎砸落在地的同时将刀刃刺进了他的心口用力一绞。
“玥……”余十七浑身颤抖，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少女起身，拔出寸樱刀振落血迹，归刀入鞘之后扭头朝余十七望去，眼神一片冷淡漠然。
“你令我感到失望，天隙流光那一斩本可以分出胜负，可你因为可笑的理由错过了那个机会。”
“玥儿……”
“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西陵玥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风华前辈……”余十七醒悟过来，下意识地朝原先玄月“尸身”所在之处望去。
什么尸首，什么血迹，根本就不存在，原地只有一滩消融的雪水。
之前是傀儡术么？余十七瞬间明白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玄月再度把身体的主导权交给了西陵风华，跟他一起来到停风堂又被裘万鼎杀死的玄月只是她用秘术做出的傀儡人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不是一直呆在一起吗？”余十七问道。
“之前你中间短暂离开过一次。”西陵玥淡淡说道，“那个时候我便察觉到裘万鼎去而复来，用秘术准备好了替身。”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
“我确认了他下的毒不致命之后，便想看看你有多少潜力。”西陵玥面露遗憾之色，叹了口气说：“裘万鼎本就受了伤，又被剑气锁封住部分功力，如果这样都赢不了，你还是尽早从她身边离开吧。”
“我觉得该离开的人是你，风华前辈。”余十七垂着双臂艰难地站起来，左眼因忍耐痛苦而眯起。
西陵玥冷哼了一声，抱臂侧身：“我说的不对吗？”
“前辈觉得自己是在为玥儿好，可前辈考虑过她的意志吗？”
西陵玥忽然抬手朝余十七一指，指间秘术光辉大盛。
“虞公子……”柳澄枫握着剑不知所措，她担心余十七会有危险，可是又顾忌自己一个外人不该插手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余十七坦然地向前走出，直至西陵玥凝聚秘术的手指抵在他的额头。
“上午的时候前辈就想杀我，可惜没能如愿。现在没人可以阻止你，可以再试一次。”
“你倒是不怕死。”
“我赌前辈不会杀我。”余十七直视着她的双眼，肯定地说道。
西陵玥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指间的秘术光辉渐渐注入余十七的身体。
左臂开始恢复知觉，脱臼的右臂也在复原，只是余十七觉得睡意沉沉，努力睁眼也顶不住眼皮的下沉。
“我要离开一阵。”他听到她对自己说道。
“多久……去哪……什么时候再见……”
“别问，你保管好那只铃铛便是。”西陵玥扶着渐渐软下去的余十七的身体，让他靠在一旁的桌案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飘然离去，停风堂外恍惚下起了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