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雷鸣
身后传来有人飞快接近时踩碎地上掉落的木枝发出的声音,穆九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回头一脸有恃无恐地说道:“你来晚了。”
回应他的是一道毫无征兆倏然发动的凛冽剑气,隔着五步的距离在他的腹部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穆九郎惊讶地睁大了眼,用力按住了自己腹部的伤口,同时警惕地凝视着那个在暴雨中朝自己走来的年轻人,口中狐疑道:“你的武功路子好像和他们不太一样。”
少年毫不言语,抬手又是一道瞬发的剑气。
不过这一次穆九郎有了准备,他左手敛掌为刀,挥斩的同时口中低喝道:“给我破!”
虞言志的剑气被他劈掌一斩轻易打散。
“不过如此。”穆九郎哂道。
虞言志停了下来,手中的剑忽然开始了如流星般的连续疾刺,如果说先前的两道剑气是单发的强弓射出的利箭,那如今他的剑气便如连弩一般暴射不止。
“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白费功夫!”穆九郎双掌连打,将那些剑气一一化解,随后仰天大笑:“师父,我终于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你说的境界……”
他说着扭头朝躺在地上的安念玖投去邪魅一瞥:“这一切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苦苦相逼穷追不舍,我又怎么能有如此机会?”
“你在说什么?”虞言志此时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穆九郎对他歪了歪脑袋,笑道:“这女人是你的同伴吗?拜她所赐,我终于将师父传授的武功练成了。”
“哦,所以呢?”虞言志开始踏步向前。
“所以?”穆九郎感受到他话语中的轻蔑之意,顿时怒色尽显,一掌朝虞言志轰出:“你自己感受一下吧!”
他这一掌对准了虞言志的脑袋,想要一击将其毙命,以求速战速决。毕竟虽然如今神功已成,但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穆九郎希望尽快离开找个安全之地好好休养。
虞言志仿佛根本不在意他凌厉的掌风,长剑直指心窝。
穆九郎顿时怂了,他不愿意和虞言志进行两败俱伤的对攻。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连丽娘都失去了才换来如今的机遇。只要安全过了今夜,往后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才不愿意和一个云中剑的毛头小子赌命!
穆九郎每退一步虞言志便进一步,但无论穆九郎的招式如何凌厉凶险,虞言志手中的剑永远只攻不守。没有回防和招架,仿佛他所学的剑术只为进攻而生。
几十招过后,虞言志肩上臂上乃至腰腹已经有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而以此为代价,他换到了穆九郎胸口的一处刺伤,只是那还不足以要了穆九郎的命。
之所以用这种激进的打法,并非是因为虞言志目中无人轻视穆九郎,也不是因为他心有杂念想着尽快回去帮助顾冰,恰恰相反此时的他如临大敌心无旁骛。
正因为知道穆九郎如今的可怕,所以他彻底放弃了一切守招,选择用各种近乎换命的招式来逼迫穆九郎主动撤招回防。
虞言志看出了穆九郎对活命的执念,正是这份执念驱使着穆九郎铤而走险,却也是这份执念令他在与虞言志交手的数个关键时刻不敢舍命一搏。
本该在十招之内分出的胜负,就这样被一拖再拖,变成了两个人体力和意志的比拼。平均下来虞言志差不多能用三处受伤换穆九郎一处受伤。
血珠落在坑坑洼洼雨水淤积的草地上,迅速地漾开形成一片淡红色波纹,虞言志的剑斜垂在身侧,剑身上隐约可见细密的犬牙般的缺口。
穆九郎右手五指鲜红,指间黏着方才刚刚在虞言志肩膀上留下伤口时带出的鲜血,他将拇指塞进口中吮吸,邪邪一笑:“你还举的起剑吗?”
“你还流的起血吗?”虞言志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云中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拼命呢?你也好,之前那个女孩也好,为什么明知徒劳还要摆出一副死不认输的脸?”
虞言志用左手辅助自己右手握住剑柄,将剑举在身前做出了突刺的预备姿态:“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理解的。”
穆九郎挑了挑眉:“是吗?我知道你们有所谓信仰的东西,但靠信仰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力量吗?我看是赴死的胆量还差不多吧。”
“没有信仰又何来力量。”虞言志沉声说道,“不相信正义的人如何践行正义……不敬畏生命的人如何守护生命……不怀着将你诛杀在此的决心我怎么能站在这里!”
穆九郎只觉得这番话可笑,信仰带给云中剑力量?这是什么无稽之谈……
“你不知道哪怕为了来到你面前,我都已经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所以你也不会明白我此刻的决心。”
“是指你那些死掉的同伴吗?”穆九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虞言志踏前一步,引剑正欲攻向穆九郎,忽然空中一道惊雷猛然劈落,喀拉一声巨响将他身后的一颗大树劈得燃起熊熊火光。
断裂的燃烧着赤焰的树杈从上方坠下,尖锐的枝杈扫过虞言志的后背,留下了数道深深的血痕。
一截手指粗细的断裂木枝更是扎在他肩上,令他本就受伤的右臂变得更加沉重不堪。
穆九郎对这意外发生的一幕陷入了短暂的惊愕,随后俯仰大笑,他指着虞言志喊道:“连老天都在帮我!你拿什么来践行你的正义?”
虞言志没有回答,也没有去管插在自己肩上的断枝,屏息凝神运转真气,悄然完成了从风脉向雷脉的转换。
穆九郎注意到他剑上乃至周身原先那些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真气气旋消失不见,还以为他伤势过重已经无法运功,然而下一刻却蓦然见到了那柄剑已经快要破损不堪的剑身上出现了蹿动的电蛇。
难道是方才的雷击波及到了他?穆九郎一时有些弄不清情况,见到虞言志剑上凝聚的雷脉真气,还以为是刚才的天雷所致。
这时他听到了对面的少年发出自嘲的笑声。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舍命而你惜命,所以我定然能胜过你,其实我自己何尝又不是有所顾忌放不开手脚。”虞言志剑上的雷光越来越烈,剑刃照耀着他此刻坚毅无双的眼瞳。
穆九郎怔了怔,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甚至内心深处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这一剑我没有把握,以往练习的时候即便刻意控制力度,稍不小心仍会伤到自己。不过这一次,我不打算留手,也不会再去想是不是会让自己受伤。毁掉手腕也好,甚至自损心脉也罢……”虞言志嘴角一扬,“不惜一切,九死无悔,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同风门扶摇之剑·骤雷闪!
一瞬间仿佛林中落雷无数,耀眼的电光夺人双目,穆九郎口中喷涌出大把血水,但更多的鲜血来自于他身下。
穆九郎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已经分离,彼此之间相隔十余步之遥,虞言志倒在穆九郎尸体上半部的更前方,手中的长剑只剩剑柄上方数寸,剑刃的碎片散落在身后。
片刻之后,他用左手支起自己几乎散架的身躯,回头看了一眼穆九郎的尸体,而后踉踉跄跄地向着渝陵城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的打斗声很早就停歇了,停在他甚至还未和穆九郎斗上几招的时候,然而之后却没有见到顾冰来帮助自己,对于结果虞言志心中已经有所准备。
顾冰倒在一颗槐树下,被风雨打落的树叶和淡黄色米粒般的槐花覆在他身上,他的剑则静静地插在一旁。
致命伤是贯穿胸膛的一刀,干脆利落,出刀人毫不拖泥带水。
虞言志扶着右臂屈膝在顾冰面前跪下,向他垂首行礼,而后用左手拔起了他留下的剑,继续往渝陵行去。袁君佐还在渝陵的医馆等他,不过接下来他们是谁照顾谁多一些还很难说……
怀中那些印着编号的印牌铁片此时此刻像烙铁一样烫,少年下意识地隔着湿透的衣服摸了摸它们,步履艰难但并未停下。
远处的林间,雨水狂落,安念玖睁着无神的双眼躺在地上,血水从她的右臂的断伤处一直流淌。她想自己就要死了,倘若有人在这个时候经过,说不定可以闻到自己身上发出的那股尸体般的腐臭味。
远空雷鸣阵阵,厮杀的刀剑声不知何时已经沉寂了,仿佛她的生命也即将逝去,归于九泉之下。
这样也挺好的吧……她闭上眼想道。
一双黑色的长靴踩伏了连片湿草,停在了安念玖身边,倾斜的伞为她遮住了雨水。
肩头传来阵痛,那把钉在左肩的长剑被拔去,拔剑之人迅速地封住了安念玖肩周几个穴道为她止住了出血。
随后,一袭温暖的长袍裹住了她的身体,她感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与其说是在向安念玖道歉,他仿佛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终渡主……”
“你还很年轻,像你这样的人不该就这样死在这里,那样就太可惜了。”终陵弃怜悯地望着她。
我这样的人……她心中苦涩,意识也在消散的边缘挣扎,痴痴地问道:“终渡主救我……是想以忘川的名义收下我的余生吗?”
终陵弃的回答她没有听见,因为问完那一句,她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