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城防司的军马通过城门奔向北山，换装成云中剑的玄月和安念玖鬓发飞扬，马蹄下沙石飞溅。
“多谢你借的好马，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坚持要跟来。”玄月微微侧目瞥向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安念玖。
安念玖答道：“终先生于我有再造之恩，虞言志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
玄月听了不禁蹙眉质疑：“可你能为他做什么？北山近郊这个时候恐怕都是朝廷的兵，虞公子要保的人却是叛逆。”
“我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及玄月姑娘你万分之一，但我希望他平安无事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
“你知道我愿意为虞公子做到什么地步？”
“我不知道玄月姑娘能做到什么地步，因为我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在看到你和乐正龙华以及那个汐族女子的战斗之前，我也无法想象那种事。不过……”安念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我希望虞言志活下去，哪怕用我自己的命去换。”
玄月沉默了片刻之后说：“仅仅是因为终先生对你的恩情？”
“终先生对我的恩情，可不是‘仅仅’两字可以形容的。”
“我是说，你为了报恩不惜一死么？”
马背上安念玖淡淡一笑，语气肯定：“是。”
玄月颇为无奈地动了动嘴角，心中一时冒出了些奇怪的念头，对安念玖和余十七之间的关系有猜测，也有不安。不过很快她便自己释然了，既然之前打定主意不惜动用羽天剑也要从潋婴手中救人，现在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
不如就像余十七一样，但凭良心，不问前程。
……
北山皇陵主陵区，历经一番苦战终于将“残兵”击溃的黎重率队来到已经倒塌的皇陵入口前，看了一眼四周散落的尸体，神情悲恸地对身后的副将下令道：“快去看看里面有没有陈大人！”
副将心领神会，抬手招了近侧一队精骑随自己驰往前方检查死尸。
“将军，方才玄骑吕统领遣人来报，公主疑似被一叛军劫走……”一名参将靠上前来在黎重耳边低语道。
“吕延这个废物东西！八百玄骑挡不住一个带着女童的叛贼？”黎重怒急攻心破口骂道。
参将脸色惶恐，补充道：“那个叛军很可能是前金枪班统领萧洗红。”
“没兵没将，就是他老子萧彦勋在此又怎么样！传令吕延让他去追！”
“吕统领还说他截住了陈庭秋。”
“杀了吗？”黎重脸色稍缓，弄死陈庭秋嫁祸给叛军也是他此行的一个重要任务。
“还未得手，被一个剑客给阻了。”参将下意识地抬头抹了把汗。
黎重方好转了一点的心情一时又沉到了底：“剑客……哼，真是笑话，看来玄骑统领该换换人了。传令诸军继续搜剿残余叛军，近卫营随我来！”
没等那参将反应过来，黎重一骑已经冲了出去，后头数百名手持剑盾的轻装甲士小跑跟随。
玄骑和近卫营算的上是两万北军中头一等的精锐了，参将心中暗暗感慨，不知道那剑客得有多大的本事，能让黎将军拿出如此排场对付他。
当然，如果他和玄骑统领吕延互换身份，那么这些疑问便会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的吕延正在拼命维持自己身为一军之将的尊严，尽管内心深处对那个困在阵中的血衣鲜红的年轻剑士充满恐惧，可他依然声嘶力竭地下令部下继续进攻。
萧洗红和公主跑了，这本就已经让玄骑折尽颜面，若是不能将此人杀死在这里，他都不知该如何去面见上峰黎重。
吕延的目光扫向那年轻剑士身后的一棵粗壮樟树，眼中所见之景令他心惊胆寒，陈庭秋木然坐在树下，她周身三尺之外便是伏尸。
余十七本来是能走的，至少在云体风身的持续期间这些人都拦不住他，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因不愿意抛下陈庭秋。吕延手下的玄骑们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尝试将矛头对准陈庭秋来限制余十七的行动，但很快他们便发现即便如此也难以越过那人双手所画出的剑圆。
他们引以为傲的冷锻钢铁甲在那把剑身主体为黑色、剑锋一线银亮如雪的长剑面前脆如薄纸。
“上！再上！再上啊！”吕延握紧了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玄骑们却不再如一开始那般桀骜锋锐了，全军的士气急转直下，最前排的骑兵们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余十七垂下左臂，将秋叶插在身边，抬起右手的未隐寒锋指向隔着层层铁骑嘶声呐喊的吕延：“为将不身先士卒，怎么让底下人甘愿效死呢？”
困兽久斗之下，余十七的声音并不响亮，但玄骑们踌躇不前的战场一片死寂，于是这番话还是传到了吕延的耳中，令这位素有勇名的骑军统领面红耳赤。
片刻之后他怒道：“逆……逆贼！尔等同伙已遭灭顶之灾，你在本将重围之中，山穷水尽！还敢猖狂！”
输阵不能输人，若是自己不对这番挑衅做出回应，日后还如何掌兵？
“我已是山穷水尽，重围之中，将军何不来亲取逆贼项上人头？”余十七说着干笑了两声，将右手的剑也直直甩落插于地面。
“虞少侠……”陈庭秋回过神来，不明白他为何在这种时候抛下兵器。她诚心劝道：“你别管我了，自行逃生去吧。”
“晚了，现在我也逃不出去了。”余十七背对着她耸了耸肩。
“是我牵连你了，对不住……”
陈庭秋的道歉被骤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受到刺激的吕延见余十七放下双手兵刃再也按捺不住，策马提刀单骑出阵。
余十七向着冲过来的战马跑了起来，彼此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马背上吕延举刀，地面上余十七起跳。电光火石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能看清楚他是如何在半空中躲过了吕延的刀，只听得吕延的坐骑哀鸣一声，余十七一脚踏在马头上已经再度跃起，翻身落在了吕延身后。
长刀脱手落地，马鞍上空空如也，被从后方挟住脖子的吕延趴在地上，尚未来得及挣扎便被卸脱了右臂。
“不想左手也脱臼就老实点！让你的人撤开南面的路！”余十七威胁道。
吕延咬牙止住哀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把路让开！”余十七抓着吕延站起来，用脚尖挑起近处地上被砍断的半截枪头抓在手中，枪刃抵在吕延咽喉处。
围在四周的玄骑面面相觑，他们心中虽然都有所动摇，但未得军令没人敢主动撤围。
“让……让开。”感受到咽喉处越来越强烈的刺痛感，吕延最终还是抛弃了脸面，向自己的部下下令让路。
“陈大人，你先走吧！”余十七见南面的玄骑们已经让出了一条宽路，立刻对陈庭秋喊道。
陈庭秋从树下起身，拾起了余十七落在那里的两把剑来到他身边，将秋叶和未隐分别放入他腰侧和背后的剑鞘。
“你……”她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向余十七躬身行礼。
“陈大人保重。”余十七微微一笑。
余十七挟持着吕延留在原地，目送陈庭秋从玄骑让出的路中间穿过重围。忽然风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弦响，即将走进林子的陈庭秋身子一颤，痛呼着扑倒在地。
一支羽箭正中陈庭秋后背右肩之下，仍被余十七用断枪抵住咽喉的吕延望见那支箭尾的孔雀翎，心中恐惧再度放大。
北面的玄骑不知何时也让出了一条路，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注视来者。
余十七咬牙切齿地回头望去，看见一匹火色的烈马载着一名手持蟒弓的将领疾驱而来，第二支羽箭已经虚搭在弓弦上。
“黎将军……”吕延双腿发软，在自己主将面前露出如此丑态，他预感到自己的仕途已经提前结束了。
黎重面无表情地拉开弓弦，坐骑的颠簸仿佛丝毫不影响他的瞄准，三十步开外羽箭呼啸着离弦飞出。
余十七感到身前一震，回过神来时吕延已经气绝，黎重射出的那支箭毫无偏差地命中了他的眉心。
“你已经没有人质了。”黎重在三十步外停下，冷冷地说道。
余十七将吕延的尸体推向一边，旋身甩手将半截断枪朝黎重投出，随后再度拔出古剑未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