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练功房拜见了师父虞令维之后,余十七于回返途中遇到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中庭的花坛旁,柳澄枫正蹲在地上,倾身凑近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花蕾细嗅,她察觉到后方有人接近,于是起身回首。
“虞……公子。”柳澄枫睁大了眼睛面露欣喜之色。
“柳女侠?你怎会在此?”余十七先前隔得远时便觉得这人的身影有点熟悉,此时认出是柳澄枫之后倍觉意外。
“这个……这个晚些再说。”柳澄枫伸出抓着剑鞘的左手,右手握住剑柄作拔剑状,对余十七邀请道:“虞公子,我想和你比一场!”
余十七眉毛一跳,心中想起这姑娘是个比柳意珂还武痴的武痴,当初在同风门自己险胜一招之后她就一度缠着要再比一场。通常这样的人多半惹人生厌,但余十七却并不讨厌柳澄枫,因为知道她想要再度比试并非是争强好胜心中不服,而是真心享受与好手较量的过程。
“师妹,别胡闹了。”未秋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虞公子旅途劳顿,让他好好休息吧。”
余十七见到柳澄枫的那一刻便猜到未秋桐也在,此时见她从外走来替自己解围,当即一笑抱拳行礼:“未女侠,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多谢关心。”未秋桐盈盈一笑,“虞公子看起来更加意气风发,这半年来莫非奇遇频频?”
余十七笑而不答,算是默认了。
“那……那你先去休息。”柳澄枫在一旁期盼地说道,“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比。”
这丫头还真是不饶人啊……余十七挠着头笑了笑,随口答应道:“好。”
柳澄枫听到他肯和自己比试了,开心得原地跳了两下,而后招呼也没打便转身跑开去。
未秋桐惊呆了:“你要去哪儿啊?”
“我去练习一下!”
余十七和未秋桐对视一眼,彼此都笑得有些无奈。
“我师妹就是这样的,你别见怪。”未秋桐双手抱在胸前,摇着头说道。
“我倒是觉得你师妹的性格挺纯真可爱的,心思简单不难猜。”
“言外之意是说我工余心计吗很难猜吗?”未秋桐耸了耸肩,“真遗憾给你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不……没有这个意思。”突然被挤兑了一句,他有些措手不及。
见他越发显得局促,未秋桐露出狡黠的笑意,冷不防凑近耳畔用柔情十足的声音低沉道:“当日后山承蒙赐教,师——父。”
余十七被她搞得一阵头皮发麻,如受惊的猫一般一下跳开,眼神埋怨地盯着未秋桐:“未女侠,玩笑开太过了……”
未秋桐哈哈而笑,随后用手捏着鼻子嫌弃地说道:“我也后悔了,凑近你之后闻到一身汗味。”
余十七更加尴尬了,他一到固零就和虞幼慈去拜见师娘,之后又去见师父,不知道师父和师娘会不会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好闻……想到这里他不知不觉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去沐浴净身把自己弄干净。
未秋桐显然猜到了他的心思,憋着笑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已经晚了吧……”
“还有来自金刀我意门的两位你的故人没见呢,不晚不晚。”未秋桐笑道。
王兄和李兄也来了?余十七愣了愣,谢过未秋桐告诉自己这个消息,赶忙跑去厢房后的沐浴间,打算赶在与他们碰面之前把自己收拾干净。
王忠圣和李源河他自西荒一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当初彼此之间还颇有交情来着。只是金刀我意门向来奉行自扫门前雪的中立态度,很少会主动插手江湖之事,没想到这一次他们竟然也来给云中剑帮忙,余十七心中颇为感动。
“哟,你从你师父师娘那边回来了?”
顾铭舟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衣从沐浴间的方向走来,与余十七碰头时笑着打了招呼。
“这是荒芜风部的制服?”余十七上下打量着他,微微点头评价道:“还挺合身的。”
“慕容副使有心了,估计是让身材相近的部属提供了备用的衣物给我们。不得不说他们这里的条件真的堪称优渥,房间布置堪比帝都一流的驿馆,沐浴间也很别致。”顾铭舟说。
“确实,风部在南州经营已久,从这处宁风塘的别院便可以看出他们底子挺厚的。”余十七感慨地说道,“我在山庄修业时便听说风部在南州一年的产业营收便能抵上山庄本部数年的开销,有这样的财力支持,云中剑和灵音才能在宸粼全境建立支援据点和情报驿站,还有每年从越西剑炉批量订购优良的制式刀剑、从帝国军的马场贵价购买良种军马……”
顾铭舟顺着他的话说道:“要不是朝廷不肯开放兵甲军械的收购许可,宗主会也许连军用连发弩和明光铠都弄得到吧,说不定还有火器……”
“打住,再想下去就有点大逆不道的味道了。”余十七半开玩笑地制止道,“帝国军所用兵甲器械是民间严禁交易的,私造私藏都是谋反的大罪。”
“一面要用我们,一面要防我们,这就是权术啊……”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不是么?”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就对么?”顾铭舟笑了笑,留下余十七在原地发呆,快步擦肩而过离去。
一个人呆怔了许久的余十七回过神来,思索着顾铭舟的话,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回想起在大雪宗地下长生之海秘所中所接触到的“共和”。
即便有柳意珂的解释和玄空鳕的侧面描述,他依旧未能完全理解这两字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懵懵懂懂有些知晓那似乎是一种开天辟地的创举,拥有着颠覆皇权的力量。
柳意珂曾经警告他绝对不要对外人提起有关共和的思想,并建议他最好忘掉这些,当然都是为了保护他。因为在她看来,天下众生自古以来便活在皇权之下,从未有人想过为何牧氏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而万民生来就命如蓬草。
可顾铭舟刚刚那句“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就对么”的反问,让余十七觉得事情未必如柳意珂想的那么悲观,这天下其实还是有人会去思考“天命”的存在是否合理。
如果……如果有朝一日能有人站出来振臂而呼的话,是否也能激起众生对皇权的反抗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番思考有些可怕,平心而论如今的这个宸粼不能说很好毫无问题,但也绝没有到暴政横行民不聊生的地步。即便是被骂作穷兵黩武大举北征的牧芝仁在位治国期间,消耗的也是先帝为国家积蓄的钱粮,至于百姓饿死的事虽有发生却是天灾地祸的缘故而非横征暴敛。
云中剑向来自律,不敢轻易逾越江湖去干涉庙堂,这是维持和朝廷之间合作的基础所在,但这也是他们的弊病和不足所在。思察当年南州净邪思会之乱,幕后黑手便是一票受先皇牧清和指使的南州官员,然后最后伏法受诛之人却寥寥无几,还引发了一起至今未能破获的对罪魁祸首的刺杀案件。
“共和……天下为公……这真的能实现吗?”余十七喃喃自语道。
肩膀忽然被人从后方拍了一下,他顿时一个激灵,反手抓住拍在肩上的那只手,下意识地跟上了柳意珂展示过的《无剑之卷》中的武术,想要扭转对方的手腕关节将其制住。
只是他发力一扭之下,对方却纹丝不动,而且手中所抓的手腕触感也有些奇怪,坚硬冰冷异常。
安念玖奇怪地看着抓着自己义肢的余十七,歪了歪脑袋问道:“你要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