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卓远会通过敏锐到极致的身体触觉感知力,感受到议事堂中白日办公时种种因争吵而带来的细微震感。 到了晚上,他甚至还能感知到社员打扫完堂内卫生,封闭大堂大门后,那死一般的寂静。 往往在这之后,便会有一股极富规律性的震动传来,让他足感欣喜。 那是程诗瑶在弹琴,琴音透过空气流通的管道进入了这间闭关的牢笼,因为音律的震动是有着美感的,所以哪怕范卓远听不见,仅是触摸到,也似能从中感受到种种喜怒哀乐,以及奏琴者的忧思哀乐。 人是离不开情绪的生物,能够感受到他人的情绪,就能与自身情绪形成共鸣,这也是他近乎绝望孤独的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刻。 耳识破碎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范卓远坚持了一年多时间,才终于练成。 他不敢相信当初慕清研告诉自己的那位白马寺神僧,究竟是怎样练成这一步的,又是怎样如常生活的。 范卓远是洞悉了身体奥秘与经脉本质的人,他可通过对肉身的强大控制力,让自身内功修炼速度远超常人。 那位神僧就算根骨出众,修炼成这一识,起码也要数年时间,这数年间竟然都没疯掉,那等心性简直难以想象。 范卓远这一年若非每天晚上有程诗瑶在附近奏琴相娱,恐怕也差不多成了疯子。 耳识修炼有成后,系统忽然发来任务。 “罗祖教再度兴盛,已从辽东渐渐往草原和关内侵蚀,势力日趋渐盛,辽东鞑子政权中,笃信罗祖教的上层贵族亦是不少。 为防罗祖教颠覆天下,需予以彻底剿灭。 任务一:诛敌首,斩杀教主墨寒钊,奖励二十万熟练点,二十点业力值; 任务二:断道统,灭尽罗祖教分舵总坛,奖励二十万熟练点,二十点业力值; 任务三:除根基,只有新的思想才能替代旧的思想,将淮扬社宗旨宣传往辽东,以对抗罗祖教的意识形态,奖励二十万熟练点,二十点业力值,进入下一世界。”
看到这个任务,范卓远知晓最终任务算是到了。 他倒是很想出去完成,不过此时的自己行动着实不便,还不如等意识心一并修完,再行出关。 因此他也毫不耽误,用炭笔写了封书信,通过通风口在程诗瑶弹琴时弹了出去。 程诗瑶看到信中说范卓远已要开始封闭所有生机,进行辟谷练功,心中已经知晓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微感担心。 而范卓远亦是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先是散去一身内功,达成道心种魔大法的立魔要求。 但一身外功力量仍然强大无双,身体强健不已,便再以炼体方式进行自我肉身摧残,忍饥挨饿,令自身生命达到极限,从而顺利点燃魔种,完成了道心种魔大法的第四阶段结魔。 第五阶段便是有着死而复生之效的魔劫! 到了这个阶段,范卓远终于可以开始全力以赴修炼极乐八识论中的第五识身识。 他以功法中的秘诀,躺在草席上,自断周身上下神经系统。 这一瞬间,不仅全世界离他而去,范卓远甚至觉得自己都已远离了自己。 没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甚至是知觉,不知植物人是不是就是这种感受。 听说有些植物人只是身体无法动,但还是能感知到外界的情况,就这么一直在病床上躺了十几年。 最后通过脑波与其沟通,这个植物人传达回的唯一信息……就是——杀了我! 而范卓远也似有着这种感受,灵魂被禁锢于体内,却又无法操控身体,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这种感觉比身处十八层地狱还要可怕。 至少在地狱中,恐惧与痛苦也是一种感觉和情绪,而这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什么都没有。 没有希望,没有绝望,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没有概念,一切都是绝对的虚无,偏偏自己神识又十分清醒。 这种状态,因为连时间的概念都没有,所以极有可能感觉意识已支撑到了极限,实则才过去一秒。 这是非常可怕的,范卓远进入这种状态后,首先理智还存,想到的是默运极乐八识论中的心法进行修炼。 但由于无法感知到身体的存在,所以也不知道身体有没有在按照法诀修炼。 紧接着他尝试静心,让自己像平时入定一般,保持一种绝对的宁静。 可由于没有时间的概念,这种情况他不知坚持了多久,意识心中越来越难以维持这种宁静,哪怕是想沉睡过去也不可能做到。 就这么死死挨着,不得宁静不得感知,一股子狂躁就莫名其妙在这无光无声无我的世界中产生。 狂躁起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想与外界取得联系,不管是怎样的联系,总之只要能感知到外界的情况,就是最好的! 他想打破这个名为肉身的牢笼,只有释放出去,才能真正超脱直达极乐。 可惜他什么都控制不了,以虚无的意识心,更难打破实质存在的躯体牢笼,如同一个被困于渊狱永世不得超生的灵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事实上,自从范卓远断绝身识之后,这具身体便自行运转起了极乐八识论中的心法,这是修炼过这门功法后自行而生的本能。 同时体内魔种亦在这一刻被点燃,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产生死而复生的奇迹。 范卓远意识心的狂躁,在身体里不知冲突了多久,始终难以冲破这个名为躯壳的牢笼。 现实已过七七四十九天,他的身体也在龟息辟谷中,运行了四十九天大周天的心法。 一切都在按照极乐八识论中的情况运转着,没有任何偏差。 程诗瑶也按约定的那样,每天傍晚,无论风雨都会在附近弹奏琴曲。 终于随着心法的初步有成,五感消失,第六感意识心所深藏的灵觉渐渐凸显出来。 灵觉是一种神秘而不可捉摸的存在,是在灵魂层面上对外界事物的提前感应。 困居于肉身牢笼的范卓远的意识心,受此影响,就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渊狱中出现了一扇“窗户”。 这个“窗户”可能很小,仿佛还蒙着窗帘。 范卓远感知到这些,意识心立刻一阵明亮,此前他曾尝试那个超凡之法,意图将意识心脱离躯壳周游身外。 可那是因为身识的相关心法还未运转完毕,整个躯壳连接着神识的种种关窍尚未打通,所以他意图运转那门心法是没有作用的。 这门心法非是以肉身经脉运转的心法,而是由神识运转的方法,根源来自于灵觉。 目的就是使自身感知通过这蒙着窗帘的“窗户”越狱,进入到身体以外。 可范卓远仍旧尝试了许久,依然无法脱离这片窗户,随即想到佛家讲究有意无意之间的缘法,而当下这门心法重点也在于缘法。 自己这般刻意,是肯定做不到的。 索性,范卓远感受着那扇窗户,先想办法安静下来,压下意识心的狂躁之后,逐渐变强的第六感灵觉渐渐生起作用。 就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范卓远没有达成越狱,却通过那扇窗户,感知到了一阵熟悉的振动频率。 那是程诗瑶的琴音,他虽然听不到声音,也无法感知到真实的振动,但是就能感受到一股超脱五感之上的情绪振动。 范卓远甚至可以根据振动频率在意识心中模拟出每一道音符,包括音符的节奏和轻重缓急,渐渐的自行谱出一曲自己从未听过的曲子。 每日程诗瑶的琴音都会在固定时间响起,范卓远也会充分享受这短暂的音律情绪沟通的声音,从而记录着每一天真实的时间。 这让他的意识心不再有了那种虚无的感受,也能真正享受起平静。 如此一来,被各种七情六欲困扰的意识心沉了下去,浮上来的就是第六感灵觉! 时间过去了不知几年,灵觉彻底占据主导地位之时,那门必须由神识所运转的心法,当即发挥出了最大作用。 忽然在某一日,范卓远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雾气弥漫之地,周围是难以形容的晦涩空虚。 在此,他低头看去,竟看到了正躺在草席上,如同死去的自己。 范卓远大吃一惊,连忙看向周围,正是他闭死关所处的铁制牢笼。 “竟然真的练成了?!这便是第六识——意识的境界吗?”
范卓远心念一动,竟穿过了议事堂到底部闭关之所的厚厚土层。 他甚至能以某种奇怪的视角,看见土层中的老鼠、蚯蚓等细小生物,也能感知到土层被在挤压时产生的种种变化,奇妙之极。 而穿越土层的过程当中,他不会感到任何阻滞感,很轻松便浮现出了地面。 暗道:做鬼应该就是这种感受吧,如果鬼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它们又是如何以灵体影响现实的? 正好奇的想着这件事,忽然他注意到此时应该已是傍晚,因为外面还想着程诗瑶的琴音。 但议事堂并未关门,似乎还在加班,不,不是加班,堂内坐满了淮扬社的高层。 就连驻守在蓟镇的梁天奕也已赶了回来,加上董纶以及后续提拔起来的几个人,总共九人在此议事,神色严肃。 范卓远发现自己虽然能听见他们说话,不过似乎并非是以常识中的听来听见的,他是以某种特殊的方法,直接吸收了对方的思维,从而感知到对方要表达出的信息。 这意味着他不仅知道对方表面上说什么,就连心中所想的也全部知晓。 这种感觉就像掌握了读心术,对手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此时议事堂内,董纶一脸严肃的看着梁天奕,说道:“副会长!如今情况危急,会长闭关三年有余,情况未知,还不可寻他出关吗!”
董纶心中念头则是:“姓梁的难不成是想大权独揽,想要彻底废除会长的权威?如是这样,我必不能轻易饶了他!”
梁天奕争辩道:“会长就隐居在黄山闭关,我一直呆在边镇蓟镇抵御鞑子,你们要喊会长,哪里还用经过我同意,我就不相信你董纶没有派人去黄山会长闭关之所!”
梁天奕心中却在想:“三年前范会长在山海关刻下天下第一四字,吓得墨寒钊不敢踏入中原一步。 如今墨寒钊重新出关,却在山海关旁的另外一个山壁上刻下唯我独尊四字。 观其剑意,不仅丝毫不逊于会长所留下的四个字,反而于精准和稳定方面更胜一筹。 他这是有信心与会长一战了,不日就会踏入中原,如今已派柳生一剑前往中原四下挑战,无人可敌,惹得人心惶惶,到底该不该叫会长出关。”
众人听到梁天奕的反口质问,都是无言,纷纷看向董纶。 张奇说道:“会长说过,要寻他出关,非得九人委员会半数以上同意,并且必须是淮扬社生死存亡危急时刻方可。”
梁天奕道:“不错,可如今来看,似乎还到不了生死存亡危急时刻。”
有人说道:“此番辽东罗祖教墨寒钊派遣柳生一剑再往中原,四下挑战,无人能敌,北方九色旗旗主端木岐与南方七星楼楼主秦百川皆曾与他交手,都是惨败而归。 而柳生一剑还不是罗祖教最强剑客,其上还有血魔,魔教左使以及墨寒钊这魔头,如果会长不出关,恐怕当世一定无人可敌。”
董纶咬牙道:“我道心种魔大法魔种已成,又曾得会长亲授幻影身法,加上血战十式刀意自战场上磨砺有成,所以已经答应与柳生一剑在下月初一决斗!”
众人惊讶,各种念头纷至杳来,让范卓远欣慰的是没有一个幸灾乐祸,都是在替董纶担心,甚至多有在心底骂其鲁莽的。 这说明自己不在的这三年,淮扬社不仅是运转顺畅,人心也并没有离散,相反还更加团结,毕竟都是在同一利益同一理念之下结合起来的组织。 董纶抬手道:“我见过柳生一剑的剑法,虽然凌厉非常,但我自问还有一战之力。 但不论胜负如何,罗祖教墨寒钊必定会出关血洗天下,我希望各位不要顾忌那么多,一同往黄山而去!”
唐敖这时摸了摸鼻子,笑了一声,说道:“你们都不用争了,我曾偷偷往黄山去看过。你们都知道我练的是会长亲授的吸星大法,弊端颇重。 我又常与人争斗,无法控制自己使用这门邪功的欲望,所以早在一年前便感受到内功的反噬。 因此悄悄前往黄山会长闭关之地,可想办法潜入其中……里面竟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