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是知道外公现在人在省人民医院住院,她上辈子听小舅提过一嘴。
老人家强撑着身体,一直等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没有等到想见的人的出现,临死还握着小舅的手,让他别怪姜黎妈。
姜黎正琢磨着怎么合理说出口,抬头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出站口外的花坛上,写着舒兰秋大名的硬纸板高高举着,而举着它的青年,正蹲在花坛上,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在数蚂蚁。
是小舅!
“……”亲昵的高呼都到了嗓子眼了,生生卡住,好在理智及时回笼。
姜黎小心地拍了拍心口,赶紧拉住舒兰秋叫她看出站口那边,“妈,看,是来接你的!”
这会他们舅甥还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舒兰秋从不提外公这边的事,姜黎根本不可能认识人,而小舅对她的了解,应该也只仅限于耳闻。
“那是?”舒兰秋凝眉看着,心里有所怀疑,却又不太敢确定。
恰好青年抬起头来,目光漫无目地的扫视过来,然后顿住,挪过去,又看回来。
这大姐,长得和老头年轻时候也太像了!
仔细打量了舒兰秋两眼后,青年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伸手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似的。
确认不是幻觉后,他跳下花坛,大步走过来,利索地翻过铁栏杆,把纸板往出站检票口的同志怀里一塞,挤开出站的人,“是……兰秋姐?”
说着话,手已经往行李方向伸了出去一半。
舒兰秋下意识点头。
青年露齿一笑,这才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姜黎手上的行李,“兰秋姐,我姜槐序,小五,你最小的弟弟,你叫我阿序,或者小五都行。”
兰秋,槐序,都是华国古人对月份的雅称。
舒兰秋眼眶微热,下意识地问,“你是四月生人?”
姜槐序笑着点下头,“对,老头把我抱回来就改了名字,跟他姓姜,取名跟着你走。”
兰秋是七月。
四月是槐序。
姜黎的关注点在“抱回来”和“改名字”,小舅不是外公亲生的?上辈子怎么从来没听小舅提起过。
这时候提起,故意的?
姜黎看了眼姜槐序,又看了眼舒兰秋,她妈目光怔怔的,眼里已经有了泪。
先是林老太箱子里整沓的汇款回执,再是现在姜槐序的名字,种种细节都说明,外公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妈妈。
“这是我外甥女吧,叫婷……”姜槐序终于注意到姜黎,歪着头,一时想不起名字。
婷什么来着,光记得那名字怪难听的。
小姑娘是个英气漂亮的小姑娘,眉目分明,鼻梁秀挺,就是长得不太像姜家人,可能像林家人。
姜槐序撇了撇嘴,像姜家人多好。
这丫头不太会长啊。
“姜黎。”姜黎扬了扬眉,眼里重逢的激动渐渐平复下来。
到底是不一样了。
上辈子小舅成熟稳重,对姜黎毫无原则的疼爱,姜黎可以完全信赖他,但现在的小舅,年轻跳脱,栏杆说翻就翻,气得检票员直瞪眼,对她和她妈……也不甚热情。
落差有一点,但姜黎接受良好。
毕竟现在与上辈子的轨迹截然不同,在她的干预下,很多事已经发生改变。
听到姜黎的名字,姜槐序多看了她两眼,眼睛不受控制,瞪得老大,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你竟然姓姜,老头肯定能高兴得从病床上蹦起来。”
竟然会姓姜!
舒兰秋不是和老头老死不相往来吗?
自己都不姓姜,竟然会让孩子姓。
本来舒兰秋比他还要震惊,她根本不知道姜黎什么时候改的名字,她这个当妈的竟然一点不知情。
改名字就算了,怎么恰好叫姜黎?
但下一秒,注意力就被姜槐序的话转移了,“……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到底还是叫不出那声爸。
“说来话长,我慢慢跟你讲。”姜槐序领着两人往出站口走,边走边说姜外公的情况。
姜外公是直接倒在了工作岗位上,送到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两天后又下了一次。
电报就是第二次病危的时候拍的。
好在都抢救了过来,人醒了问题就不大,但接下来肯定不能工作了,得好好休养才行。
电报拍过去,当时就应该来人的。
结果一等没见人,二等还是落空,姜槐序都不打算来了,是姜外公不死心,非让他打听好列车到站时候,在外头等着。
没想到真叫他等到了。
姜槐序说得平静,没带什么情绪,就是实话实说,但舒兰秋头越来越低,心里说不出来的内疚。
姜黎眉头则是一点点拧了起来,但她暂时没有说什么。
挤到出站口,出口的检查票员一把将纸牌子拍姜槐序怀里,“姜伯伯身体怎么样了?”
原来是熟人。
“稳定了下来,接下来得好好养着,这我二姐,我外甥女。”姜槐序跟人介绍,又道,“周末叫上他们几个,一起吃饭。”
检票员忙跟着喊了声二姐,利落地答应下来,“行。”
放他们出站的时候,检票员还拦了一下后头的人要票,没让他们被挤着。
这时候火车站外头还没有招待所拉客的人,大家出了站,就各自直奔目的地,少有停留。
排队上了等待发车的公共汽车,安顿她们娘俩坐好后,姜槐序就站在了一边。
“小舅,你不坐吗?”姜黎问。
排队的人不多,现在还有几个空位,再晚一点,怕是就没有了。
姜槐序弯腰看了眼车外,摇了摇头,“我站着就行。”
小丫头还怪贴心的。
姜槐序心里挺受用,到嘴的话顿了顿,犹豫几秒还是笑眯眯地说了,“兰秋姐,老头那你不用太担心,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反正老头都盼了好几天了,再多盼会儿也没事。”
暗带指责的玩笑,那也是指责,舒兰秋不光不傻,反而极其敏感。
闻言,舒兰秋立马羞愧地低下头。
姜黎凉飕飕地看了姜槐序一眼,眼里重逢的热切瞬间转冷,她的感觉没有错,小舅对她妈有怨气,而且不轻。
本来姜黎还觉得,小舅见面就说名字怎么来的,还说自己的身世,是特意说出来,避免任何可能出现的误会。
确实是特意。
不过是准备一不留神,就往她妈心里捅软刀子铺垫的特意。
姜黎能理解,毕竟立场不一样。
在姜槐序看来,就是老父亲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舒兰秋这个女儿,又汇款又寄东西的,舒兰秋也一切“照单全收”。
但收东西爽快,翻脸就不认人。
现在父亲都病危了,拍了电报过去,老人不过是想见最后一面而已,舒兰秋却迟迟不出现。
有怨气是正常的。
不过姜黎只理解不接受,她也有自己的立场,那就是永远站在她妈妈这边。
上一辈的恩怨,具体是什么,姜黎不清楚,但从知道的这些来看,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中,受了最多委屈的人,只有舒兰秋。
如果不是被父母伤透了心,做孩子的怎么会跟父母其中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凡事都是有原因的。
外公的内疚补偿,难道不是因为他对不起这个女儿吗?
那说了对不起,就一定要原谅吗?
“小舅,你从小在外公身边长大,外公是什么样的人呀?”姜黎好奇地问,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姜槐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