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团圆饭吃得很热闹,姜黎唯一不满的,是家里的泥地院坪。
想到这里,姜黎就忍不住瞪贺小山。
现在基本没有什么繁杂的祭祖仪式,只是饭前简单地摆席上供,放挂鞭炮。
结果放鞭炮的时候,贺小山这个脑子缺根弦的,自己壮着胆子要放鞭炮,结果鞭炮飞出去,自己也吓得飞了出去。
顺道撞到了从厨房出来倒菜皮叶梗的姜黎。
这年头农村可没有什么垃圾站,也没有垃圾的概念,当然,现在日常生活人们产生的垃圾也不多,大多都是倒在家门口没用的空地上。
过年这几天天气不好,碎雨细雪的,再加上昨天杀猪家里来的人多,邻居家还拉了自己猪请屠夫一起杀,平板车来来去去,院坪边沿地上留了不少车辙。
这一撞,姜黎脚下一滑,直接一屁股摔在了积了水的车辙沟里。
上一回摔跤,还是上辈子回城摆地摊被监察队追的时候,到现在起码隔了二十几年。
摔下去的时候,姜黎脑子都蒙了。
不过还好撞的是她,不是家里其他人,姨姥和外公不必说,这两老人可是万万摔不得,舒兰秋和大舅妈她们也经不起这么摔,向明丽和向军强则是端着菜碗进进出出。
“别这么看我了,我心里害怕。”贺小山心里直打鼓,赶紧道,“你浇地坪的水泥钱我包了。”
姜黎摔地上起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翻年一定要把地坪给浇了。
这还差不多。
姜称收回目光,她衣服穿得多,摔得倒是不疼,也没受伤,丢脸也不至于,就是些微有些尴尬。
想起姜黎让他上门拜土地的事,贺小山忍不住凑近姜黎,“要不下午你带我上山看看?”
一定是自己运气不好,绝不是毛手毛脚。
姜黎白了贺小山一眼,不想搭理他,“自己去。”
但饭后姜槐序没耐得住贺小山的哀求,拎着竹筐,装了小半布兜子的粮食,叫上姜黎他们几个小的上山捉麻雀去。
捉麻雀听起来比拜山神更有意思,贺小山恢复生龙活虎,拿着箩筐一马汉先走在最前头。
“小贺的性子不错,有他这么个朋友,你也能放心点。”向国华和许父站在一起,目送他们一行人上山。
许父点头,目光掠过明显削瘦的许南川,最后落到姜黎身上。
有一件事他骗了姜黎,关于她哥哥的事,并不是一点进展也没有,那个关键的中间人没有找到,但却确定了一件事。
当年舒兰秋生下的,不是龙凤胎,而一对双胞胎儿子。
姜黎和其中一个,应该是刚出产房,没到病房就被调换了,这种事不常见,并不是没有。
一般的产妇有人照顾着,歹人很难下手。
但舒兰秋当时顺产生下两个孩子,本身情况并不乐观,林家人又一个不在,别人神不知鬼不觉换走孩子再容易不过。
换走孩子的原因无非就那四个字,重男轻女。
可能换孩子的人最后也想不到,林老太利欲熏心,以为孙子卖了还能再生,居然把大孙子直接给卖了。
“你们真不打算告诉她和你妹妹?”许父收回目光,看向向国华,这件事他在见到向国华后,就告诉了他。
许父说这事的时候,注意避开了姜黎,却没刻意避开向家两个老人。
向国华目光落在姜黎身上,眼眶发热,“她就是我们家的孩子,至于兰秋那里,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慢慢告诉她。”
事实上,向国华并没有把这事告诉舒兰秋的打算。
许父除了告诉他这件事,也说了要找到被换走,被卖掉的两个孩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即便是能够找个中间人,也难。
更别说现在中间人的线索丁点没有。
既然如此,就让舒兰秋抱着长子可能在别人的人家健康成长的希望,继续生活下去就好了。
至于姜黎那里,除非某一天她的亲生父母来找,向国华不准备透露半分,但孩子一出生,就能狠心抛弃孩子的人,向国华不觉得对方有来找的可能。
换孩子的事全是对方主动,要是真想找,十几年过去,不可能现在还不来找。
许父回想这几天他们一家人相处的画面,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亲骨肉能找到最好,我还是会尽量留意。姜黎的事,实在不行,就说当年你妹妹生的是三胞胎。”许父拍了拍向国华的肩膀。
反正当时情况混乱,这个说法看似离谱,又合理。
林家苛刻,据他们调查,舒兰秋怀孕期间可没去医院检查过,仅是凭着硕大的肚子,怀疑是怀了双胎。
就算去检查了,那机器也有失误的时候嘛。
这主意好,向国华原本沉重的心情,瞬间轻松,“等你再有线索,那就这么说!”
……
初一向国华和许父出门去见老她战友,初二两个姨带着丈夫孩子都回了娘家。
大姨向美华小半年没敢往娘家回,好不容易等到年初二,也是提着小心回的家。
跟舒兰秋聊了几句,发现没人跟舒兰秋提过房子的事,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就是不大好意思面对姜黎。
“我当时也是为了周宏结婚的事愁糊涂了,妈也不替我想想,几十岁的人了,还被她当着外人的面训了一通。”向美华找到自己嫂子,忍不住诉说当时的委屈。
虽然已经认识到自己的不对,但不代表当时她不委屈。
向美华知道自己的要求确实是有一点过分,可周宏也是家里的亲外孙啊,跟外孙女又有什么差别。
还是一个有那么一点点不足的外孙,不应该多心疼一点吗?
大舅妈看了眼向来爽利的大姑子,这人就是面上爽利,看着精明,心眼还是没长够,“妈那是训你吗?那是骂给周家人听的,你还记妈的仇的?还有,你也是,周宏有你和妹夫帮称就够了,你干嘛总惦记着爸的东西。”
向美华不说话了,她知道是骂她婆家人,可她也没面子啊。
“我也没说要,就借一下。”向美华没什么底气地强调。
这话说出来谁能信,大舅妈叹了口气,不再说她,只问,“我知道你只是想周宏体面结婚,但你公婆也是这样想的吗?”
亲戚之间,最容易把人情账算成糊涂账,遇上赖皮的人更加。
“美华,我当你是自家妹妹才跟你说那么多,你别总觉得生了周宏就低人一等,周宏有手有脚有正经工作,他养得活自己。”大舅妈语重心长地道。
一番话说得向美华眼睛都红了。
周宏是她的大儿子,生产的时候有些难产,周宏生下来就比寻常孩子要迟钝一点点,但他真的是个孝顺又听话的孩子。
向美华一面心疼自己的孩子,一面因为婆家的早年的打压,和周边的一些闲言碎语,确实觉得矮人一头。
所以她总想要争口气,为人要强得很,处处要表现自己的精明利落。
向美华捂住脸,“要是老周有大哥一半就好了。”
但凡丈夫多理解她一些,这些年她也不会过得那么不容易,连自己的丈夫都不喜欢迟钝的儿子,她这个当妈的,就总想着多替儿子争些脸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舅妈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向美华的肩膀。
向美华跟嫂子说完私房话再出来,脸上已经看不出多少痕迹,她一看到姜黎她们,就招手叫人过来,让周宏给表弟表妹们拿红包。
跟在周宏身边的,是个有些矮胖的女孩子,长得很秀气,她不走动还好,走路的时候稍微有些跛脚。
这是周宏的未婚妻子乔三凤,初二跟着周宏来外婆家做客。
“谢谢大表哥,谢谢表嫂!”姜黎高高兴兴地接过红包,声音清脆喜悦。
周宏长相也有些面,但他心思简单,见姜黎高兴,他也非常高兴,忙摆了摆手,“不用谢不用谢。”
他跟姜黎打交道的时候不多,在单位上班的时候,他在车间做组装工,三班倒,除了上班就是睡觉,如果舒兰秋不叫他去家里吃饭,他也想不到要去走动的那种。
乔三凤则是站在他身边腼腆地笑,姜黎的称呼让她非常不好意思。
向明丽和向军强也都有红包,晚上表姐弟妹三个私下拆红包的时候,姜黎发现大姨给她的格外多一点。
“居然有一块钱,大姨偏心!”向军强咋咋呼呼,他红包里只有五角。
向明丽直接给他后脑勺来一下,“偏你个头,大姨是不好意思跟黎黎道歉,才多给红包的。”
一个家里能有多少秘密,当时不知道,过后也会听到风声。
大人嘛总是低不下身段。
他们小时候挨骂,要是骂错了,发现他们没错,长辈不也是别扭地对他们对一点,给颗糖就算了吗?
向军强回过味来,砸吧着嘴道,“也是,换成咱们妈,语气好点喊咱们吃饭就算完事。”
真是不知死活。
向明丽赶紧探出头一看,他们妈不在,伸往向军强一摊,“封口费。”
果然是祸从口出,小时候压岁钱保不住要交给父母,大一点被姐姐要走,没想到他都成年了,还是逃不过。
不甘不愿地抽出一块钱递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开溜呢,旁边响起姜黎的声音,“哥,屋里还有一双耳朵。”
“……你俩都是属貔貅的!”忍痛再舍出一块钱,向军强不敢再在姜黎屋里停留,他怕被掏空口袋。
要知道压岁钱的大头是外公和二姨、小叔,单位是块,别的就是角了。
不过向军强还是很满足的,他这个年龄,满公社能拿到压岁钱的,屈指可数,有总比没有好。
周家和宋家几姊妹也只在外婆家这边拿到了压岁钱,在各自父亲家那边的亲戚,是基本没有的,就算爷爷奶奶给,也只有几分两角钱。
向美华和姜爱华也是回家才知道,舒兰秋给孩子们每人拿了五块钱的压岁钱。
以往几个小的能拿到的大红包,基本只来自姜外公和姜槐序。
姜外公是退休工资高,对孩子们手头向来松,姜槐序则是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孩子们最大方。
“早知道给黎黎多包点了。”向美华有些懊恼。
姜爱华也觉得舒兰秋给得有些多,但想了想还是道,“二姐的条件比咱们都好一些,咱们量力而行。”
她们都是各有一家子要养活的人。
等到十周再见面,姐妹私下说了这事,舒兰秋也只说自己多给一些,算是补全以前没给的,让向美华和姜爱华不用放在心上。
不过在十五之前,家里比较大的事,是给周宏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