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那雪龙卷忽而扩散开来,将数百兜转符咒尽数卷入其中,便是那二十几样法器也被雪龙卷弹开。
法器上都寄了道人的念头,法器受损,道行高的只是心头一震,神情萎靡;道行浅的,干脆被震得口喷鲜血。
银色飞叉连忙上前阻挠,破开雪龙卷,围着那魔胎兜转,却只是跟挠痒痒一般,根本奈何不得魔胎。
有弟子连忙擦了嘴边鲜血上前道:“真人,抵挡不得,不若先行退下。”
王寿泽哪里肯?说道:“今日死则死矣,总不好让城中百姓生灵涂炭。”
弟子道:“真人谬矣,此魔只奔着我等,寻常凡俗何曾看在眼里?不若徐徐退之,将其引到荒郊野岭,再待四方来援。”
正待此时,忽而自远处来了一名僧人,那僧人眼看行走如常,却快若奔马。十几里脚程须臾便至,到得近前,王寿泽才瞧清楚来者是名老僧。
但见老僧口诵佛号,忽而将身上袈裟解下,随意朝着那雪龙卷一抛。
袈裟腾空而起,铺展开来,下一刻竟铺天盖地一般朝着那雪龙卷覆去。
那袈裟定然是佛门法器,好似有隔绝魔炁之能,只半晌光景,那雪龙卷便散了,这才现出当中三丈有余的魔胎。
王寿泽神情一振,连忙催着飞天叉与那魔胎周旋。手中法诀变换连连,得空连忙喊道:“多谢法师援手,不知法师如何称呼?”
“老僧广能。”
这僧人便是当日被薛钊随口驳斥,反倒参悟了神通的老僧广能。
也不见广能有何动作,那袈裟便铺展着将那魔胎包裹其中,而后逐渐收缩。
魔胎哪里甘心被袈裟给收了?当即死命挣扎,那大红袈裟上时而便会突兀凸起手脚痕迹,收缩的袈裟随即因之而又舒展了几分。
广能眉头微蹙,抬手轻轻弹动手中托着的铜钵,但听一声清脆,内中忽而飞出一道白光来。
那白光越过袈裟砸在魔胎身上,魔胎竟硬生生倒退了几大步。倏忽白光落地,身上光华蔓延,骤然化作一尊三丈有余的身形。
周身羽衣,白发披肩,看面容满脸皱纹,偏生又透着几分稚嫩。那身形双手交错,便化出两根峨眉刺来,闷声不吭上前与那魔胎斗在一处,须臾便在魔胎身上扎出几道口子来。
老僧广能见此非但不喜,反倒忧心忡忡,说道:“道友速叫援手,老僧只怕抵挡不过一炷香。”
王寿泽催着飞天叉四下牵制,闻言苦笑,说道:“贫道早已传了符信,奈何千里迢迢,只怕一两个时辰才有援手啊。”
广能叹息一声,这般时候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勉力维持罢了。
过得一炷香光景,那白发身形好似发力耗尽一般,身形急剧收缩,随即缩成一团想要溜走,却被那魔胎一把攥在手中,疼得吱吱乱叫。
飞天叉来援,魔胎几只手臂织得细密,拦阻两下,一只手陡然将飞天叉抓住。
袈裟趁势席卷过来,那魔胎忽而纵身而起百多丈,生生跳出袈裟范围,落地后嘶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将那飞天叉砸得光华暗淡。
那飞天叉本就是王寿泽本命法器,受此重创,这位道门人仙当即口喷鲜血,神情萎靡。
老僧记挂那团白光,连忙将手中铜钵打出,却又被那魔胎阻了。
眼看再无人制得了那魔胎,便在此时,那魔胎忽而怔住,跟着手一松,那白光飞速遁回,落在广能身旁,化作四尺高的白发小女娘,嘤嘤哭道:“好疼,呜呜……好疼!”
广能无暇顾及白发小女娘,只定睛看过去,隐约瞥得魔胎漆黑如墨的身形中好似有东西在动,须臾一点光华自魔胎中心亮起,那光华越来越亮,最后竟放出碧绿光芒,逐渐蔓延魔胎周身。
魔胎嘶吼着,三条腿六条手臂胡乱抓、砸,奈何却全然阻不得那碧绿光华蔓延。过得须臾,忽而绽放的光芒堪比头上大日,逼得广能、王寿泽只能闭目闪避,待再睁开眼,眼前却全然没了那魔胎的行迹!
一阵寂静,随即喧哗四起,有道人就道:“那魔头呢?莫非是遁走了?”
“不对,方才贫道明明感知到极精纯灵炁,莫非那魔头物极必反,魔炁化灵炁了?”
“异想天开,方才连阵法都奈何不得那魔头,他自己又怎会化作灵炁?”
王寿泽定睛观量,待烟尘四散,就见场中坑坑洼洼,中心好似多了一样东西。他纵身跳下城头,走得近了,这才瞧清楚,那竟是一副画卷。
“画?”
………………………………
几息前。
薛钊自演真图中遁出,便身处浓郁魔炁包裹之中,周遭魔炁顺着肌肤侵蚀进来,薛钊只是不理会,瞧准了那魔胎核心,催动身形游将过去,不待那魔胎反应,一指头点在魔胎身上。
指尖一点光华闪过,薛钊再不敢停留,当即遁回演真图之内。
那一点光华先是消散,跟着魔胎硕大的身形便僵住,只须臾光景,魔胎核心出倏忽放出光华,那一点碧绿光霞越来越亮,继而蔓延开来,伴着魔胎声嘶力竭的嘶吼声,转眼蔓延了全身。
却说薛钊遁入演真图中,略略内照自身,好在方才距离近,没耽搁太久功夫,是以丹田内积存的魔炁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李无虞与小女娘香奴看过来,薛钊只是摆了摆手,连忙趺坐入定,将那丹田内的魔炁化去。
须臾睁开眼,又一声不吭遁出演真图……他总要瞧瞧那魔胎中了符箓种子会不会将自己给灭了。
怎料方才一出演真图,便被浓郁似水的灵炁包裹。
薛钊心中一动:这灵炁如此精纯,若任凭其散去岂不可惜了?他当即心念一动,沟通演真图,眨眼便将这浓郁似水的灵炁、连同他自己卷入了演真图中。
演真图里,李无虞与香奴两女面面相觑。
小女娘不无担心道:“一丈红,道士没事吧?”
李无虞就道:“你跟他这般久,最是知晓他的本事,怎么反倒要来问我?”话是这般说,顿了顿,她还是宽慰道:“你且宽心,那斩念化神的法门极为玄妙,便是事有不协,钊哥儿也退的回来。”
“唔——”小女娘应了一声,正要开口,忽而头顶出现一大团泛着碧绿霞光的水团。
“咦?道士逮了什么东西回来?”话问出口,小女娘忽而鼻头耸动,欣喜道:“好浓的灵炁!”
莫说是香奴,便是李无虞也禁不住心旌神摇,望着那半空的碧绿水团发怔。
忽而,那水团炸散开来,朝着地面泼洒,却在半空化作绵绵细雨,又泛着碧绿烟霞,于是就好似下了一场春日里沾衣不湿的杏花雨。
李无虞探手过去,几滴灵炁落在掌心,瞬间化解成了烟霞,她呼吸着,便有精纯灵炁进入肺腑,又顺着经脉灌入丹田。
李无虞就笑道:“看来钊哥儿是斩灭了那魔胎了。”
再看身旁,小女娘撒欢也似来回转圈,探手捧着灵炁不停的往嘴里灌着,还叫嚷着:“好多!都是我的,喝光了准保能淬丹圆满!诶嘿嘿嘿……”
薛钊身形自半空飘然落下,朝着李无虞笑着点点头:“师姐,幸不辱命。”
“钊哥儿果然本事非凡。”
“也是凑巧了,”薛钊道:“不好让旁人拿了演真图,师姐可要跟我一同出去?”
“好。”
薛钊又瞧了眼撒欢的小女娘,觉着这会儿还是莫要打扰她了,于是心念一动,他与李无虞便消失在了演真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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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津门城下。
“画卷?”王寿泽思量着,这莫非是哪位过路道友打来的法器?
好似也不对啊,方才也没见有法器打来。
老僧广能托着铜钵,探手将半空中的袈裟收了,笑吟吟行过来,合十一礼道:“阿弥陀佛,见过王真人。”
王寿泽连忙稽首还礼:“见过广能禅师。”
“这画卷——”
王寿泽摇摇头:“贫道也不知——”
便在此时,眼前一闪,忽而多了一男一女。那男的一袭貂裘,身量欣长,面容亲和,噙着笑意;那女子身量极高,身形壮实,一袭红衣,背插双剑。
甫一现身,薛钊便拱手笑道:“见过这位道长……老法师,咱们又见面了。”
“阿弥陀佛,”广能喜道:“原是故人!一别近年,薛居士愈发丰神俊逸了。”
“法师佛法愈发精进,才是可喜可贺。”
薛钊与广能打过招呼,这才看向王寿泽手中的演真图:“道长,不知可否将此图还我?”
“嗯。”王寿泽将演真图交到薛钊手中,蹙眉道:“小哥儿姓薛?贫道听闻长安有位薛道友,曾在长安剑斩番邦邪神,不知——”
“惭愧,不想在下贱名竟传到了此间。不才,在下正是薛钊。”
“唔——”王寿泽这才释然。
全真一脉虽龙门一家独大,可还是团聚在全真大旗下,七位人仙,龙门占四,余下占三,这七位合起来便是北七真。
遇仙派王寿泽与龙门派每月都有书信往来,自然得知了薛钊的名号。
王寿泽心道,果然如此!都传这薛钊乃是华蓥山玄元观传人,一手先天符法出神入化,且有斩杀番邦邪神之能。出现在此处,将那魔头斩了也在情理之中。
他便道:“多谢薛道友援手。”
薛钊却道:“非也,实则在下也被困那魔胎体内。若非机缘巧合,只怕还要等着道长援手搭救呢。哦,倒是忘了请教,道长如何称呼?”
“贫道王寿泽。”
薛钊还在思忖,一旁的李无虞便叫道:“遇仙派人仙王真人?”
薛钊赶忙拱手:“原是王真人当面,在下失礼了。”跟着又介绍道:“这位是不二庵李无虞。”
“见过真人,见过法师。”
“青城四剑?果然是后起之秀。”
一番见礼,王寿泽伸手相请,因着几人入城,路上便问:“薛道友是如何被那魔胎困了?”
“此事说来话长。”薛钊简短截说,便将起因经过说了出来,继而恍然道:“险些忘了,真人先前可见过那蛇妖?”
王寿泽顿足:“咦?方才还在城头,贫道这边找寻一番。”
话音落下,王真人抬脚上了城头,一番问询,众弟子面面相觑,却没人答得出来那蛇妖去了何处,想来是趁乱遁走了。
待王真人回返,进得津门城中,便恼火道:“可恨,那蛇妖造下这般杀孽,却被她逃遁了。来日若撞见,贫道必将其斩杀。”
薛钊就道:“真人莫要小觑了那蛇妖。也不知从何处得了本事,那蛇妖竟会分身化影之术。”
“哦?想来是那蛇妖修出了神通。”
津门城中,军兵四下成群结队维系秩序,将那些阖家欲逃走的百姓、富户劝说回去,可却成效不大。如今乱糟糟的,只怕没两日光景平息不下来。
王寿泽险死还生,心情大好,便邀着几人先去遇仙观落脚。
这遇仙观便在津门城中,过了山门牌坊,王寿泽便说道:“此处并非贫道道场,乃是全真驻守真人落脚处。”
一路进得遇仙观中,略略安置,上了茶水,王寿泽便道:“贫道先前发了符信求援,如今魔胎已灭,须得先发了符信去,三位稍待,贫道先行告退了。”
“真人自便就是。”
偏殿里,自有几位化神弟子陪坐,上座的却是薛钊、李无虞、广能三人。
老和尚笑眯眯的,一直盯着薛钊。薛钊心里发毛,却鼻观口、口观心,生怕说错话再点拨得老和尚领悟了神通。
好半晌,广能忍不住道:“居士为何闭口不言啊?”
“法师见谅,方才在下心神损耗极大,须得调息养神一番。”
广能就道:“也好。待居士调养好了,老僧正要与居士辨法。这次老僧又有所得,正要与居士谈上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三个时辰都受不了!
薛钊闭目养神,心中思忖着,须得寻个法子,赶快将这老和尚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