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臻三十八年,冬。
历经三十八年的王墓修建,终于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际竣工。
昔日绿树成荫的普通山头,因这座占地面积颇为宏观的王墓彻底变了模样。
远处眺望,那随阶而上的两列石兽尤其庄严威风,再配上那仿若王府园林的雕梁画栋,玉阶石墙,宛如仙庭洞府。
沈廉自山脚负手仰望,心中震撼又感慨,总算明白为什么古代皇帝王爷的坟墓要年纪轻轻就开始修建了。
王墓不比皇陵规格,工程自然也相对更短,就这还耗时这么多年,可想而知皇陵该有多耗时间。
这要是寿命短的皇帝压根儿都等不到皇陵建出来。
本来时慕白也没想上纲上线完全按照规制来,只准备建个大点的双人合葬墓就行,谁知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又是下旨拨款,又是让工部监工,然后就变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不过外观恢宏核心没变,依旧是时慕白想要的宜家宜室款。
“愣着做什么,上来啊?”走在前面的时慕白发现沈廉没跟上来,转头见人在发呆,叹了口气,又掉头回去拉着人继续往山上走:“外头没什么好看,今儿带你来是去看里边的墓室。”
沈廉:“……”
兴致勃勃去参观自己的坟墓,除了他俩,估计是没别人了。
算了,老夫老夫,除了惯着还能咋的。
不过他家大白老了老了,倒是少了几分年轻时的沉稳,多了些孩子气。
沈廉摇摇头,跟上时慕白的脚步。
等被时慕白拉着穿梭在墓室间,看着熟悉的布局,沈廉心情就更复杂了,但却不得不感叹这份无与伦比的匠心与智慧。
“怎么样?”时慕白见沈廉对着壁画看的入神,没有催促,站在他身边含笑问道。
沈廉点头:“长见识了,过了一波盗墓贼的瘾。”
“走,去主墓室看看。”时慕白拉着沈廉转进另一条墓道。
沈廉看着时慕白的表情,直觉事情不简单:“主墓室什么样?”
该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去了就知道了。”时慕白居然卖起关子。
沈廉便知道,那主墓室肯定非同凡响。别说,还真生出几分期待来。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和家里房间一模一样的墓室,只是……
“怎么还有床?”沈廉纳闷儿:“正常情况,不是该有棺椁吗?”
他们现在还活着,棺椁早了点,可也不该是床啊?
床就床吧,连被褥帐子桌椅板凳都有,耳室屏风后还有个浴桶,八仙桌上还有香炉。
这……怎么瞧着是要居家的节奏?
“别站着,过来躺会儿。”时慕白坐到床沿,拍了拍旁边。
沈廉:“……”
“廉廉过来。”时慕白先蹬掉鞋子躺上去:“过来感受一下。”
“感受什么?”沈廉坐过去,一脸无语的看着某人:“感受死亡的恐惧么?”
吐槽归吐槽,还是蹬掉鞋子在时慕白身边躺了下来,望着墓顶雕刻的七星图,还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转头看向身侧,却发现时慕白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拉过被褥给他盖上,沈廉伸手摸了摸那张被岁月眷顾的脸,偷偷将他不小心掉落出来的白发藏回黑发里,这才枕着他肩膀闭上眼睛。
意识模糊前,他想,这里冬暖夏凉,也没什么不好。而哪里好,其实不过取决于身边这个人。
腊月底,时母于睡梦中溘然长逝。
享年九十七,是村里难得的高寿,属于喜丧,敲锣打鼓风风光光办了数日,于一个大好的日子出殡,葬进王墓。
时母那间墓室同样和家里一样,除了棺椁代替床榻,一切都熟悉的仿佛没有改变。时母殓服加身,盘着整齐的发髻,朱钗环翠,安然而慈祥。
沈廉看着仿佛只是睡着的时母,心里还是难过,倒是时慕白想得挺开,亲自为时母合棺后,便带着他离开。
墓门关上前,沈廉回头看去,被时慕白揽着肩膀下了山。
“娘先咱们住进去,如今这家里就剩咱们两个小老头,没爹爱没娘疼。”时慕白搀着沈廉的胳膊,边下玉阶边叨叨:“我年长于你,从今往后,便只能我又当爹又当娘来疼我们家廉廉啦。”
沈廉眼里热气氤氲,却笑着道:“好,以后我也又当爹又当娘疼你。”
往后余生,即便耄耋之年,两人始终几十年如一日的腻歪。
那是真腻歪,互相把对方当老小孩儿宠着,走路颤颤巍巍牵着扶着,就怕对方眼睛不好看不清路给摔了。
感情好的,便是年轻人都惊叹。
时慕白八十六岁那年得了场风寒,沈廉用灵泉和中药给他调理了半个月。以往药到病除,这次却始终不见好。
一开始还能起来,后面慢慢就卧床不起。
沈廉不辞辛劳的守在床前照顾着,没有表现出难过,和往常一般给他叨叨些新鲜事。
谁家小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张家丢了鸡跑到何家门口叉腰骂了三天两夜,谁家混小子看上谁家水灵灵的小娘子,家长里短,从他口里生动出来,都是趣事。
两人谁也没有提,但都心知肚明,时慕白大限将至。
时慕白是在盛夏的一天早上走的,咽气前拉着沈廉的手,满眼心疼不舍,但更多的,却是留下对方的愧疚。
他说:“廉廉别怕,我先去黄泉探探路,打点好小鬼,等将来你下来,便不用担心挨欺负,也不知道元礼还在不在下面,有好些年没见啦。”
他还说:“我虽然先走一步,但我不会扔下你太远,会在望乡台上看着你,等着你来了,咱们再一起过奈何桥,不知道孟婆汤甜不甜,到时候我先帮你尝尝。”
说到最后汇成一声叹息:“廉廉别哭。”
沈廉没有哭,只是在他咽气后,便握紧他的手,追着去了而已。
后颈的木槿花随着他生命的消失而枯萎,却在刹那绽放光芒,一枚被荧光包裹的玉佩自他胎记弹出,掉进了他衣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