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感受……
赫拉斯的这些指导玄乎得像是夏日傍晚池塘上蒸腾起的雾气,克林闭眼感觉了好久,什么也没感受出来。
也许——不应该闭着眼睛?
克林撇了撇嘴随后又睁开了眼睛,瞪着赫拉斯身旁的烛火,呆站了一会。
“额……我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又过了几分钟后,克林呐呐开口,他盯着自己的左手,“我真的有什么魔力吗?”
“当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而它也在向我做出回应。”
赫拉斯的语气仿佛这份魔力拥有着自己独立的人格,克林难免接着问道:“那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它?”
“别担心。”赫拉斯挥了挥手,“总有一天你会感觉到的。”
哦,这就更奇怪了,像是到一个特定时期,自己就能觉醒什么技能一样——可既然赫拉斯都这么说了,克林也不再纠结,他转而想问问那个赫拉斯口中所谓同属种族的具体情况,可就在克林准备开口时,对方突然放下书站了起来,他几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呃,先生——”
门外单手托着彩绘木质托盘的秃头老板正准备敲门,另一只手还悬在半空。
“晚,晚上好。”老板有些惊讶,“您的晚餐。”
就在他还处于茫然状态时,手里餐盘堆叠成小山的木托盘不知何时来到了赫拉斯手上。
“你可以退下了。”
赫拉斯说着便关上了房门,只留老板在原地愣神。
克林隐隐约约听到秃头老板急匆匆离开的声音,赫拉斯将托盘摆到壁炉前,并把餐叉塞到他手里,自己则捧着书站到了窗边。
“哇,这可真是——”
面对那赛得满满当当的木托盘,克林不由惊叹出声。
菜品的丰盛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主食是烤玉米糊配红烩牛小膝,搭配了红扁豆和土豆一起煮出的浓汤,以及腌鲱鱼土豆沙拉,克林甚至还在蒜泥面包下面找到了几张布林饼。
他在上面抹了厚厚一层蜂蜜,然后迫不及待地咬下了一大口,虽然布林饼有些被风干了,可这半点都不影响它的味道。
克林简直要哭了——吃了这么多天的所谓杂拌汤,他总算享受到了久违的美味。
“我还以为你很挑食。”
赫拉斯的这句评论让克林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被布林饼噎的还是被对方的话气的。
就在克林风卷残云般地解决完面包和布林饼,正准备将叉子伸向那被炖煮得异常软烂,撒着柠檬皮碎的牛膝骨时,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注意到了窗旁的赫拉斯。
银发男人沐浴在橙色的带着馨香食物气味的暖光下,可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却冷得如同窗外的夜色,这种大相径庭使得克林莫名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违和与落寞来,克林停下了将餐叉送往嘴里的动作。
“赫拉斯,你想来点吗?”
“不用。”
“难道你不需要吃东西吗?”
“可以吃,但没必要。”赫拉斯翻了一页书,悠悠说到。
“额……”克林沉吟着,他慢吞吞地将餐叉上的汤汁抹到玉米糊上,“所以你既不睡觉,也不吃饭,光看书,这不,我不好说——很没有意思?”
“在你来之前,我是打算睡一觉的。”
赫拉斯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克林的闯入打搅了他的好梦,但此刻克林更对对方嘴里的“睡一觉”有着很大的好奇。
“你那一觉的“一”该不会是指几百年吧?”
说完,克林为自己的幽默咧嘴笑了起来,而赫拉斯却只是瞟他一眼,并没有任何回答。
“等等。”克林察觉到对方态度很认真,他不由皱起眉头,“你真的打算睡几百年?”
“这无所谓。”赫拉斯挥了挥手,“你在这我就不睡了。”
“嗯……我的荣幸?”
克林歪头试探性地问到,并得到了赫拉斯的一个眼神。
虽然这回对方没有开口说什么,但克林似乎隐约从中听到了“愚蠢”这个单词,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却将一段牛膝骨叉到干净的餐盘中,继而起身献宝似地端到了赫拉斯面前。
“来吧,尝尝总归没什么坏事。”克林向对方发出邀请,并动手将一块肉叉起举到他面前,“我刚尝了一口玉米糊,这个的汤汁真的非常棒!说不定你会喜欢上它。”
赫拉斯已经有非常长的一段没有接触过人类的食物了,他这具身体的大多数器官只是作为装饰物而存在——在赫拉斯那久远的记忆里,肉类与食物永远伴随着腻滑的腥味以及屈辱同时出现。
他想摇头拒绝,但却对上了眼前这个欢欣雀跃的男孩,那带着笑意的蓝色眼睛,他正用湿漉漉的眼神盯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某些被赫拉斯刻意遗忘丢弃的,蒙着金色灰尘的回忆打破层层阻碍翻涌而上——发酵好的面团,牛奶和烤制后肉的香气,以及那些充斥着柔软触感的,能让他感受到片刻安宁的东西。
赫拉斯低头,从餐叉上轻咬下那块牛膝肉。
“你看,我没骗你。”克林满意地盯着眼前咀嚼着肉块的赫拉斯,“这玩意真的好吃。”
可就在他打算把手里的叉子递给对方时,赫拉斯却向后退了一步,铜制的餐叉“咣当”落在地板上。
瞬间,翻涌着黑暗的平面凭空出现在他们当中,而赫拉斯则快步迈了进去。
克林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道平面就立马闭合,而赫拉斯这个大活人也随之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什么鬼?”
变故来得太快,让克林一头雾水,不过就在赫拉斯离开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仿佛是吞下了一口毒药。
“难道老板给了个变质的肉?不应该啊?”
克林盯着餐盘里酱红色的牛膝自言自语到,随后蹲下身,拾起地上的餐叉,切下一块肉塞到自己的嘴里。
真的很好吃——克林那语词匮乏的大脑里只崩出来了这句话,这时,他听到从卫生间里传出了流水声。
……
他不应该去吃什么的——人类这些温热的,带着腻味的食物只会让他本能感到排斥与恶心。
赫拉斯擦去嘴角的水渍,一块阴郁的空洞此刻正在无限扩大,而他的内心则在长时间的平静后,再次泛起波澜。
厌恶与痛苦这对双生子此刻正羽翼纠缠,盘旋而上,吞噬着他的安宁与平静,让赫拉斯无比渴望想要撕碎或者斩落什么来应对这种无所适从的空虚。
……
手里捏着一条纱布毛巾的克林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嘿,赫拉斯。”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流水声充斥在周围,克林看到这个银发男人正双手撑着洗漱台上,出神地凝视着镜子里的他自己。
“赫拉斯?”
见对方没有反应,克林再次叫了一声,随后走上前,打算把毛巾递给他。
“你还好吧。”
就在克林即将碰到赫拉斯的那一刹那,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一种由内向外的痛苦由灵魂深处刺出,等克林再反应过来时,他早就被掐住脖子按到了墙壁上。
“你……”
胸腔里翻涌着血腥味,后脑勺如同被针板扎过一样,突突作痛,克林完全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惹到了赫拉斯——行吧,他不应该劝对方吃那块该死的肉的,可他也不知道赫拉斯对这些食物起这么大的反应啊。
克林悲哀地察觉到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又退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刻,甚至更糟,比起当时的冷酷,此刻的赫拉斯显得尤为令人不安。
他们僵持了一段时间,而赫拉斯的手越收越紧,就在克林认为自己即将要被掐死之际,赫拉斯却放开了他。
克林两腿一软,就在他做好准备要和地砖来个亲密接触时,赫拉斯却抱住了他。
“别再这么做了——去睡觉吧。”
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赫拉斯低头轻声说了一句,并用右手拇指擦过克林变得绀紫的嘴唇,拭去他嘴角的血迹。
当他在确定克林恢复体力后,他轻柔地将男孩推出了这间房间。
……
别再做什么——劝赫拉斯吃东西还是给他递毛巾?
克林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是真的痛。
随后他便悲哀地发现不光是自己的嘴角,他的鼻腔也充满了血液。
“哎呀,他妈的!”克林连忙抬手用衣袖擦拭,不料却越擦越糟糕,血糊满了整个下巴。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他喃喃着,捂着鼻子,四处寻找着可以拿来止血的东西,可却一无所获,而唯一的毛巾还被他丢在了卫生间里——克林是不想再进去了,免得又惹毛了赫拉斯。
最终,他成功从汤盘底下抽出了一块带着油污的皱皱巴巴的餐巾。
克林捂着鼻子郁闷地坐在壁炉前看着眼前的菜。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红烩牛膝在摇曳的炉火下散发着诱人的橙红色的光,可克林却再没有品尝它的性质了。
我不应该吃掉两盆餐前面包的,克林郁闷地想着,这玩意儿占了太多为部空间。
而当他爬上床准备睡觉时,克林突然瞥见了掉在窗畔的那本红色诗集,他在捡与不捡之间犹豫了一阵,随后还是将这本书放到天鹅绒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