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搞钱，这个朴素又伟大的目标下，克林早早起床，天还没彻底亮起，他就来到了市场上。
商贩已经开始营业，他们兜售着香料，高卢羊毛和由此编制出的彩色毛毯，市场外的码头上挤满了从阿佛洛海而来的商船，肤色黝黑的卸货工从船上扛下来半人多高的麻袋，咖啡，可可，橄榄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但这些都和克林没什么关系，他独自一人走在弗瑞利登市的街头——赫拉斯没跟来，他对找工作没有半点兴趣，而克林对此则是毫无头绪。
昨夜的计划乍听上去十分合理，但也只是听上去罢了，方尖镇上的事情给克林带来了错觉，而当正真实践起来时，他才发现，最难的事情并不是猎杀恶魔，而是接到委托。
没有人会在街上大声吆喝着说自己遇到了恶魔，出价多少多少来请一个外乡人来解决，他们往往会通过熟人介绍，或者来到教堂，寻找那些在当地富有威望的驱魔人，神父或者术师。
这个认知令克林沮丧极了，他穿梭在多如牛毛的街道里，从早上逛到中午，直到味到空气里蜂蜜烤火鸡的香气，克林才惊讶地发觉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他的肚子在叫，早餐只吃了一块饼干，而钱袋却瘪得像鸡的空嗉囊。
克林犹豫再三，最终摸出一个泰勒币买了个最抗饿的黑面包。
黑面包和他的脑袋一样大，而他抗饿的关键是里面掺杂的木屑，由于用了劣质麦麸，这玩意儿吃起来又硬又酸，只要咽得稍微快点，就会被噎到翻白眼。
克林就这么蹲在墙角，一边翻白眼一边啃树皮似得嚼着黑面包。
坐在一旁的乞丐向他投来了略带同情的眼神。
克林注意到了对方正在看着自己，但他并没有在意，反而在思考另一件事情——这街角是个好地方，要是实在住不起旅店，来这打个地铺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正当克林四处打量时，他突然视线一拐，扫到了街对面一家餐厅外竖着的布告栏——那上面用红漆涂着招聘这一个大大的单词。
克林顿时欣喜若狂，他立马把剩下的面包给了那个乞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跑进了那家餐厅。
……
这家名叫完美的餐厅第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高级的地方，而当克林推门走进去，店内的场景后更是印证了他的观点——灯光昏暗，桌椅破旧，不过这里生意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火爆，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人，那大多数都是在码头上卸货的工人，他们抽着烟，被时不时冒出来的低俗笑话逗得哈哈大笑。八壹中文網
克林艰难地穿过人群，期间还差点和一个服务员撞到一起，最终，他在吧台后找到了餐厅老板。
包着头巾的大胡子老板正抽着水烟和几个顾客聊天，在听到克林说明来意后，他先是乜着眼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克林一番，然后缓缓地吐出了一个烟圈说道：“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100泰勒币一天，提供午饭。”
这可真他妈的黑心，克林听到老板开出的条件后，在心里暗自咒骂着——哪怕当初自己在挖煤时，矿场起码也提供一日三餐。
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先干个几天，等攒够700个泰勒币，就离开这个该死的城市，克林这样盘算着，点了点头。
“行，不错的条件，您真是个慷慨大方的老板。”
克林话刚落音，那位老板就向他扔来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去接——原来那是一条皱皱巴巴，布满污渍的麻布围裙。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克林。”
“好。看到那个红头发的姑娘了嘛？和你差不多年纪。”老板指了指穿梭在人群间的一个女服务员，“她叫露西，去问她你接下来该干什么——还有，在我的店里没人可以偷懒，如果让我看见你小子不干活的话……”
老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不用说，克林也能猜到他的潜台词。
克林忍住了朝老板翻白眼的冲动，默默地穿好围裙走到了那个名叫露西的姑娘身边。
……
这家店的生意好到离谱，克林感觉自己一下午就没停过，他被所有人呼来喝去，一会端菜，一会擦桌子，直到晚上九点以后，客人陆续离去，他才得到些空闲的时间，可以坐下歇一会。
“嘿！”
就在克林窝在偏僻角落的凳子上吃着白面包时——顺便说一嘴，这他妈的还是他用自己的钱向老板买的，一个声音声音从他脑后传来。
克林一惊，顿时条件反射性地站起身，慌忙将面包揣进口袋里。
“哈哈哈……别紧张，是我。”
克林这才看清楚对方是谁——那是露西，带着他干了一下午活的姑娘，克林放松了下来，他撇了撇嘴，然后坐回凳子上继续吃着面包。
而红头发的姑娘显然是被克林先前窘迫的样子逗乐了，一边笑着一边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
“不太习惯？”
“其实还好。”克林回答到。
露西是个好脾气的姑娘，那头惹眼的红色卷发和鼻梁上的小雀斑让她看上去开朗又活泼。
在干活时，克林就自然而然地和对方聊起天来，一个下午过后，他们成了朋友，于是，此刻的克林对她抱怨道：“但要我说，我们的老板也太——啧，也抠门了些。”
“没错。”露西点点头，“可不幸的是，他还是我的老爸。”
“啥！”克林听到这话后大吃一惊，而由于过于震惊，一口面包渣呛到了气管里，他咳嗽了起来。
“哦。”
露西见状又咯咯笑了起来，并赶忙上给克林拍背。
克林咳了大概有半分钟。
“我的意思是……”他一恢复说话的能力，便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他，他他他，不是，我不是——”
“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露西立马打断了他，并且将食指竖在嘴唇前，俏皮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况且我也不喜欢我老爸，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抠门。”
这回，他们两个一起笑了起来。
“你不是本地人吧？”笑完后，露西继续问到。
“对，我从米克拉加德来的。”
“可你怎么到这里来做服务员了啊？”露西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穷人。”
克林听到这个问题后一愣，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自己要说是因为一个该死的预言，他遇到了个大魔王，还去了趟地狱，现在为了破除自己身上的诅咒，要和大魔王一起向西走，这个过程中正好路过弗瑞利登市，发现身上没钱了，才来这家餐厅做服务员的吗？
这也太鬼扯了！
见克林不回答，露西以为自己的话戳到了对方伤心处，因为在她在见到克林的第一眼开始，就在心里对这个有着金色长发的漂亮男孩有了个猜测，即——贵族小少爷由于家道中落，而流亡在外，迫于生机被逼无奈只能来到店里打工，而克林此刻的沉默似乎又侧面印证了这一点，于是露西连忙说道：“我没有想要冒犯你的意思，你不想说就别说啦。”
“不，我……哎，这解释起来很麻烦。”
克林下垂的蓝色眼睛令露西同情心开始泛滥，她现在已经开始坚定不移地相信起自己脑补出的对方的身世。
“对了，等一下。”红头发的姑娘这么说着，然后飞奔到后厨。
对露西的这一行为克林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他便看到对方捧了一小篮白面包走了出来。
“我之前让厨娘给你剩的，刚刚忙忘啦。”露西说着，就将面包塞进了克林手里。
“呃……我只要一个就好了。”怀里那筐面包沉甸甸的，露西的热情令克林感到又些不好意思，“而且你老爸——”
“没事，这家店将来都是我的。”克林话还没说完，便被露西打断，那姑娘爽快地说到，“我以后还会在店门口摆个面包摊，专门给那些饿肚子的人发面包，而且是免费的。”
克林心想这对父女的性格真的是天差地别，于是他真诚地对露西说道：“这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听到克林这句话，露西褐色的眼睛弯了气来，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
教堂的钟敲了十下，克林也到了下班的时间，就在他抱着一筐面包向店门外走去时，露西再次叫住了他。
“你有住的地方吗？”
“就在南边的那家旅店里，怎么了？”
“没事，就是问问，你有地方住就好——在中午的时候，我听客人们说最近有些街上的男孩失踪了。”
“什么，有人失踪了？”克林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里面的关键信息，他来了精神，走上前一步急急问道：“你可以告诉我具体发生什么事吗？”
“呃。”露西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姑娘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就是那些在码头上的人说的，不过他们喝得醉醺醺的，说不定只是些胡话——但是，小心点总共是没错的。”
说完，露西小小地耸了耸肩。
“好吧，我会当心的，那明天见了。”
克林向她挥手告别，然后走进了春天的夜色中。
……
深夜的街道少了白天的热闹，四周静悄悄地，不时有几个醉汉拎着酒瓶在那大声唱歌。
克林思索着露西刚刚对他说过的话，经验告诉他市民的闲聊往往都不是空穴来风，或许明天，他可以在端菜时和那些码头上的人聊聊……
他打定主意，然后一抬头，发现了街对面站着一个人……
那是赫拉斯。
银发男人抱着手臂，站在克林今天中午待过的那个巷子里，他像是在注视着什么，但银灰色的眼睛里却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偶尔被夜风吹起的发丝，那他几乎就和一座雕塑一样。
即使和赫拉斯相处了这么久，克林也依旧会为对方此刻发呆——姑且称之为发呆的样子而感到一种惊心的不安，那给克林带来的感觉很难形容，如果偏要说，就是赫拉斯随时都会抽身离开，目光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驻足。
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克林加快了走向对方的脚步。
“克林。”
除了这一句以外，赫拉斯什么也没说。
“呃，我没找到委托，然后看到那家餐厅在招聘服务员，我就去了，也不错，估计干个半个月，我们就能搞到钱继续我们的旅行了。”一来到赫拉斯身旁，他就立刻将这一天的遭遇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不知为何，克林有些心虚，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今天早上在出门前，向赫拉斯承诺中午就会回来这件事，克林怀里的白面包凭空变重了一点，他嘿嘿干笑了几声，尴尬地问道：“你在那站了多久？”
“我不知道。”
“那，那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契约。”
“……那你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中午。”
……
自此，直到克林回到旅店并爬上那张床，赫拉斯也没再说一句话。
克林能感觉到对方或许是在因为自己没有信守承诺而生气，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一种委屈——拜托，他没能回去的原因是什么？在餐厅里干活。干活是为了什么？为了挣钱，为了不露宿街头。
赫拉斯凭什么生气？克林开始郁闷起来，他大幅度地翻了下身，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