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六点，已经洗漱完毕的克林坐在床沿上，啃起了昨天露西送给他的白面包。
克林把这当做了他的早饭，虽然面包比硬饼干好上了很多，但过夜的面包外皮变得格外坚韧，克林嚼得下巴发酸，随后，他拿起放在地上的一杯白开水——这个房间里唯一可以摆放东西的家具是一把椅子，而现在它正在赫拉斯屁股底下。
克林喝了一口冷水，然后撇了一眼坐着窗户边的赫拉斯，从昨天晚上直到现在，对方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即没在自己临睡前读无聊的故事，也没有在克林醒来后对他说那句惯常的“早安”。
现在，克林可以确定，赫拉斯的确在用这种沉默表示着他的不满，或者换句话说，对方真的在为昨天的事而生气。
这个认知给克林带来无奈和郁闷的同时，也让他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好笑——平时的赫拉斯表现得穷极冷漠，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发呆，整个人仿佛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看客，而现在，他居然在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并且他的表达方式是这么的……
克林在自己贫瘠的词汇表里搜罗了一圈，最终只能找出“幼稚”这个单词来形容。
可——幼稚，赫拉斯？
克林挑眉，他拿着半个面包，转头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半阖着眼坐在窗旁的银发男人，感觉自己的这个形容怎么想怎么奇怪。
窗户外飞过去一群白鸽，隐隐约约的人声从很远处传来，这座城市还没完全苏醒，而此刻距离克林去餐馆上班还有很长一段的时间。
克林清了清嗓子，他打定主意，打算打破自己与赫拉斯之间的僵局，毕竟，这件事说到底的确得怪克林自己，何况，他也不想看到赫拉斯像只生气的大猫一样，继续窝在凳子上了。
“咳，赫拉斯？”
“……”
赫拉斯没有回答，只是很小幅度地抬了抬下巴，表示他在听。
“你在生气吗？”
“没有。”
这句回答到是来得非常迅速。
“好吧。”克林没有选择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纠结，他放下水杯，非常坦诚地说道：“昨天是我的错，我应该回来告诉你一声的。”
“……”
赫拉斯没有任何反应，这倒让克林有些措手不及，毕竟，他之前预设的接下去的对话都建立在赫拉斯给出的回答上。
如果对方说没关系，那万事大吉，但如果赫拉斯给出类似抱怨等一系列负面回答，那克林也想好了一套安抚说辞，可这种沉默的局面克林却没想到，这让他有些尴尬。
“嗯……”在沉默了一阵后，克林决定转移话题，“那个契约，它还挺神奇的，能让你知道我在哪。”
真蠢！这话一说出口，克林就在心中这么骂自己——太刻意了，刻意得就像是人们会在没话题时聊起天气那样，而且，聊这个还不如对赫拉斯说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嗯。”出人意料的，赫拉斯开口了。
“那……”克林摩挲着水杯，颇为艰难地维持着这次谈话，“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个契约还可以让你知道我是不是处于危险中，那这是怎么做到的？或者说，它原理是什么？”
“原理？”
“对啊，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处于危险中，为什么这个契约会知道？”
“不，契约不能预知危险的来临，它只是单纯地将你我之间的感受连接起来，当你陷入恐惧时，我会感觉到。”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好吧，不过还是挺巧妙的。”克林耸了耸肩，随后瞟到了赫拉斯放在地上的两本书——那是一本故事书和诗集。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路过的一个卖旧书的书店，瞬间，一个绝妙的主意出现在克林脑中。
“这两本书你都看了好几遍了。”克林指着地上的书问道：“你想要些新的吗？”
不出所料，赫拉斯点了点头。
克林努力控制着自己嘴角，让它上扬的角度不要太过明显。
“我昨天看到一家书店在打折，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诗歌？还是小说？”
“什么都可以。”
“好的。”克林咬了一口面包，语气轻快地说道：“那我们之间没事了？你不生气了？”
“我说过，我没有生气。”
“好吧，好吧。”克林举起双手向赫拉斯做出投降的姿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到点了，我得去上班了。晚上十点后我就会回来，别担心我，也别在巷子里站着了——呆在这里，好吗？我一会让老板送点报纸上来，你可以解解闷。”
赫拉斯再次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靠着克林在餐馆当服务员挣到的钱，以及他的精打细算和省吃俭用，克林和赫拉斯两人非但没有露宿街头，反而还存下了不少泰勒币。
克林头一次感觉赫拉斯不需要吃饭是一件好事，这起码省下了一笔伙食费。
而出于一些奇怪的补偿心理，他每天都会在中午吃饭时抽空去趟旧书书店，买几本书给赫拉斯带回去——毕竟旧书的价格便宜极了，一个泰勒币就可以搞到两本甚至更多。
一来二去，书店的老板也认识了克林。
这天，小雨飘了一个上午，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克林正站在店里的一个货架前，抱着手臂端详着上面琳琅满目的图书。
书店的主人并没有费心给他店里的书做区分——毕竟那只是些不值几个钱的旧书罢了。老板只是一股脑地将它们码在了一起，而这给克林的挑选工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这上面应有尽有，什么都有。
……
就在昨晚，当克林回到旅店时，赫拉斯将一本薄薄的，封面模糊不清的书递给了他。
“怎么了？”克林问到，然后接过那本书，自然而然地翻开一页看了起来。
随后，他就被上面印着的，不堪入目的□□粗俗内容震撼到了。
克林不是没看过黄色小说——拜托，他可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他有着正常的生理需求！但这上面的玩意儿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能理解的范围，直奔不是人而去，这两男主角简直离谱！不，应该说写出这玩意的作者他妈的离了大谱。
就在克林捏着那本小说无比难堪之际，赫拉斯还好死不死地补充道：“我不喜欢阅读色情小说，并且它的修辞是如此……拙劣。”
沉默。
“……你知道我中午吃饭时间有限，所以没时间一本一本挑吧，然后我就随便抓了两本。”
“我知道。”
这三句话就是他们关于这件破事的全部对话了，之后赫拉斯也没再提过，但克林就是没法忘记这件破事。
按理来说这没什么，毕竟他和赫拉斯同属一个性别——男性之间交流这些怎么了？！克林不相信赫拉斯没看过黄色小说。
然后，就是很突然的，躺在床上的克林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单词——一个是赫拉斯，一个是性。
这种联想瞬间让克林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
他搓了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而那个快被克林淡忘的，古怪离奇，荒唐至极的梦也再一次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我的天啊！
克林在心中哀嚎着，此时的他恨不得一头把自己撞晕过去。
随后，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出现在克林脑子里——赫拉斯会读心，以及，他们的情绪被契约连在一起。
“咚”得一声，克林直直从床上坐起。
“赫拉斯。”
“嗯？”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你需要我知道吗？”
“不，不。”克林连忙否定，“最好永远都不要……”
……
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克林就尴尬，他用手捂着脸，长长得叹了口气。
“这位客人，你有什么需求吗？”
身后冷不丁响起这句话，克林赶忙回过神来，发现书店的老板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他个子不高，戴着一个三角帽，脖子上围着一条花花绿绿的针织围巾。
“我……我想给一个人买本书，可不知道要买什么。”
“你之前那些也是给你的这位朋友买的吗？”
“嗯，是的。”
“他不喜欢？”
克林听到这个问题后愣了一下——除了那边色情小说赫拉斯表示过明确的态度外，其他的书他都没有做过什么评价。
“我不太清楚，应该是不喜欢的吧。”
“那你的这位朋友平时喜欢读怎么样的书呢？”
“诗歌？就挺深奥的那种，反正我听不太明白。”
“好吧。”书店老板点了点头，然后走近书架，歪着脖子细细搜索了起来。
“顺便再问一句，你的这位朋友平时是怎么样性格的人呢？”
怎么样的人？
赫拉斯沉默地坐在窗前的样子瞬间出现在克林眼前，他脱口而出，“很冷淡，不爱说话，就喜欢一个人在那发呆——不，我的意思是，他比较喜欢思考。”
“好的……让我找找——有了。”
书店老板走到另一个书架前，然后垫脚拿下一本厚得和砖头一样的书。
“这个怎么样，形而上学，我相信你的朋友会喜欢的。”
形而上？这是什么玩意儿？
当然，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像个傻子，克林没有这么问。
他只是从老板手里接过那本书，并且为了杜绝之前那件事，克林翻开第一页细细看了起来。
三分钟后，克林连第一小节都没读懂——那就只有三句话，但他不是很能确定其中有些单词的意思，而连起来的句子是怎么读都读不通。
“很好。”克林啪的一下合起书——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赫拉斯肯定爱惨了这玩意儿的。
“我朋友会喜欢的——多少钱？”
“四个泰勒币。”
那个书店老板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
即使知道自己被坑了，克林还是坚持掏钱买下了这本深奥难懂的书，原因无他，克林坚信赫拉斯绝对会喜欢的。
而就当他怀里抱着那本书返回餐厅时，克林在门口看到一个他现在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那是他的老板，正插着腰气势汹汹地瞪着克林。
“你超时了！”他的声音又细又尖，“五分钟！我要扣你的工钱！”
克林忍住向自己老板脸上揍上一拳，把他头巾都给打散的冲动，捏着鼻子低三下四地恳求道：“是我错了，请您别扣我工资好吗？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现在，给我滚进去干活！！！”
老板没给克林一个准确答复。
在离开对方的视线后，克林立刻垮起脸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这是什么破人？”
克林走到后厨放下那本书穿上围裙，在系身后的蝴蝶结时他手上的力气大了一点，亚麻带子差一点就被扯了下来。
“被抓到了？”
露西这时候凑到了克林身边，一边通过柜子的缝隙观察着柜台的方向，一边小声问到。
“是啊，他把我臭骂了一顿，还说要扣我工钱。”
“警报解除，他出去进货了——别担心，等他回来我去劝劝他，其实我爸挺喜欢你的，应该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扣你的钱。”
“哎。”
克林叹着气从围裙兜里掏出小本子，他看到又有一桌客人来了，克林得去给他们点菜。
“算了，露西，就这样吧，要是惹火了他，说不定他会把我踢出去。”
这么几天下来，克林也看明白了露西这对父女的相处模式——那简直是惊天动地，每次他们之间的对话都以极其激烈的争吵而收场，克林可不想露西因为自己和她爸吵起来。
“我去给那桌人点菜了。”
“哦，等等，那些人是这附近的混混……”露西在看清楚来人后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她一把拉住克林，“你先别去——平时都是我爸去招呼他们的，可现在他出去了，天啊……我去把他找回来。”
“不用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克林这样说到，然后轻轻挣开露西的限制，直径向大厅的西北角走去。
……
“嘿，金头发的□□！你他妈怎么这么慢，是新来的？”
迎面而来的就是这句话，嗡得一声，一股血流直朝克林大脑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