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被释放了？”
克林原本以为等着自己的是绞刑架，但这些人只是将他拖到了市政府大楼的侧门口,然后对他说他可以离开了。
雨依旧在下，只是相比于之前小了一点——其实克林并没有被关进地牢太久，天色甚至都没有完全黑下来，甚至还有几道灰蒙蒙的光从西面天际线的云层里透出。
“有人给你交了赎金，快滚吧，下次不要再去找麻烦了！”领头的那个人靠着门框，语气颇为不耐烦地对克林说到，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露出了十分厌恶的神情——他的那几根手指上粘到了克林的鼻血。
“可是，是谁——不，等等，我要……”克林一时不是太好消化这条消息，就上一秒，他还在计划如何逃跑，以避免被推上绞刑架的悲剧，现在，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被释放了？
而这时，克林想到了还被关在地牢里的艾迪。
“我可以回去嘛？我想和里面那个人说句话。”克林对那人说到——他想告诉艾迪，让对方不要担心，自己并没有抛下他，一定会把他救出来。
那个人听到克林的这个要求后，夸张地扬起眉毛，他狠狠咂了下嘴。
“你想，你还想？”
随后，他抓着克林的领子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他妈的给老子滚！”
那扇花艺铁门“砰”一下在克林面前关上。
……
“克林！我的天啊，还好你没事！”
就在克林准备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个女声从雨幕中传来——那是露西。
女孩撑着一把雨伞向克林跑来，她的步伐太急，袜子上都溅到了不少泥点。
“露西？这是这么回事？你怎么来了？”
克林在露西的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右边的那边的几根肋骨在隐隐作痛。
“你的脸！”露西在看清楚克林后发出一阵惊呼，随即她便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新手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你还好嘛？有没有哪边不舒服，要不要去医生那里看看？”
“不用，我……”
克林接过露西的手帕，擦试着下巴上的血渍，他的嘴里也全是血腥味，估计是嗑破了哪——随后，克林突然脑袋转过弯来。
“是你为我交的钱嘛？”
“不，是我爸。”
克林听到露西的回答后吃了一惊——是自己的那个吝啬鬼老板？他居然会舍得出钱赎自己出来？
克林正这么想着，突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露西，快跟我回家！”
是克林的老板，雨幕中，他一边整理着头巾一边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
“不！”露西皱眉向她的父亲喊到。
而餐馆老板却不容分说地冲过来，一把抓住露西的右手手腕，作势就要把她拉走。
“跟我回家！”
“不，爸爸，我们得带他去看医生——他看上去糟糕透了。”
露西推拒着，餐馆老板却不容分说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前走，露西甚至都快要摔到地上去了。
克林看老板如此粗暴地对待他的女儿，便走上前想要拉开他。
可他还没碰到对方，却被餐馆老板一把推开。
“臭小子你给我滚！你害我亏大了，都怪你！都是你惹出来的破事，我的店都被他们砸了！你这个狗娘养的！我警告你，别让我在店里再见到你！我见你一次骂你一次！”老板脸涨通红，唾沫星子全喷到了克林脸上。
克林被他骂得简直是晕头转向，半天憋出一句，“……你的店怎么了？”
“滚啊！”
随后，餐馆老板便不再理睬克林，而是扭头看向他的女儿——他已经气得连自己的头巾都不乐意扶，白色的布条搭在他的脖子上。
老板对着露西大吼道：“你快给我回家！回家！”
他的声音大得连街对面都能听到。
露西似乎被她爸的怒火所震慑，她不再反抗，而是红着眼眶，跟她的父亲离开了。
克林看着这对父女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雨落在他的脸上，冷冰冰的。
……
克林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到旅店的路上，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人踢了好几脚的小狗崽——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天色彻底变黑，烦人的雨依旧在没完没了地下。
由于天气原因，街上的商贩也少了很多，繁华的城市瞬间冷清下来，仿佛那些热闹和色彩也随着雨水，一起流进了下水道。
餐馆老板的指责和那句“我的店都被他们砸了”回荡在克林耳边。
他握紧拳头，开始懊悔起来——或许，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做错了？他太鲁莽了，这件事情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比如完全可以在那群小混混离开店后再教训他们，而不是在店里面，这样的话……
“哒哒哒”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由克林身后传来，他一个躲闪不及，便被飞驰而过的马车撞到在地。
马车带起的雨水溅了他满头满脸，克林狼狈地趴在地上，望着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疾驰而去，他自言自语道：“今天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什么用，克林打算过几天等餐馆老板消气后再去找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艾迪从地牢里救出了——而寻求赫拉斯的帮助似乎在此刻成为了最好的那个选择。
他会同意的，克林想，不知为何，他对此异常笃定。
克林沿着街道一瘸一拐地向旅店方向走去，由于下雨和受伤，他用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
……
当克林推开旅店的大门时，站在前台记账的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他便惊呼道：“我的天啊，你这是怎么了？”
“你的今天的领结可真不错。”克林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了指老板的领结，岔开了话题，“粉色的，我喜欢——显得你很年轻，你或许可以弄一件一样颜色的背带裤。”
“谢谢你的时尚建议，不过你看上去就像被人毒打了一顿，不，是好几顿。”
“没错，但这不是单方面的。”克林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渍，“所以你能大发善心地借我一条毛巾吗？”
这么多天住下来，老板也算是和克林认识了，所以，他非常慷慨地向克林提供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并将自己的洗漱间借给了他，还让人把克林房间里的浴缸装满了热水。
……
克林双手撑在洗漱台台面上，沾满了血渍与污渍的毛巾随意地被丢在一旁，他微微低着头，金色的发梢时不时滴下几滴水珠——靠着毛巾和清水，克林尽可能地清理了伤口，使自己的脸看上去不那么糟糕。
可那些伤痕和淤青无法被掩饰。
克林打量着镜子前的自己，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感觉心烦意乱的，脑子里像是被塞了很多事，但具体是什么克林又理不出个头绪。
将毛巾清洗干净后，他走出了洗漱室。
……
当赫拉斯看到站在门口的克林时，他竟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被自己好好照顾，保护着的幼崽，在他脱离视线的那么一小会儿里，就莫名其妙地遭收到了伤害。
疑惑，愤怒，焦躁种种情感在一瞬间交织着涌上了心头，这些复杂情绪变化甚至让赫拉斯愣了一下。他在那一刻甚至想要打破之前对于克林的承诺，直接探知他的思维。
但出于对克林的尊重，赫拉斯忍住了，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向站在门口的男孩走去。
随后，赫拉斯用比平时高一点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咬字很清晰，语速很慢，克林感觉此刻的赫拉斯的语气就像是在跟不怎么认识字的小孩说话一样。
“没什么。”克林背手轻轻关上身后的门，他调整了一下心态，扯出一个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今天中午的时候，一群小混混来找事，我和他们打了一架，嗯……还有，赫拉斯，你可以帮我救一个人吗？他叫艾迪。”
“你在说谎。”
赫拉斯打断了他，克林得到的也并不是原本设想中的同意，而是一句对于笃定事实的结论。
“什……为什么这么说？”
赫拉斯并未解释，只是伸手，抓住克林的左臂举到视线平齐的高度——就在刚才，克林为了方便洗漱，把衣服的袖子卷到了手肘处，而现在，手腕上那几道被绳索勒出的红痕正□□裸的暴露在灯光下。
“这没什么。”克林感到一种莫名的心虚，他抽回手，急忙拉下袖子。
赫拉斯一言不发，只是用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审视着克林。
在这样的视线下，克林感觉自己简直原形毕露。但是，他有什么好慌的！克林心想——刚刚那些话也是实话啊。
克林偏过头，不再与赫拉斯对视。
“我没有骗你，我手上是被绳子勒出来的，和他们打完之后我被关到了监狱里，但没多久就被放出来了。”克林解释到，并朝着窗户那边走了几步，脱离赫拉斯的视线范围，“所以，可以帮我去救艾迪吗？他就在那个监狱里。”
赫拉斯无视了他后面一句话，只是问道：“你一直被关到现在？”
克林看着窗外的街道，雨无休无止的下着，玻璃上的水滴折射着亮光，此刻的他已经开始有些烦躁——赫拉斯所问的问题更本不是重点。
“我没事，好吗？只不过是被人捶了一顿，没什么好在意的——我们可以聊一下我们的重点吗？”
“我在意这个，而不是你所说的重点。”
在听到赫拉斯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克林心中涌现起一些积压已久的回忆和情绪，它虽然被隐藏掩盖，但它一直没有消失。
“我不明白。”克林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给过我一剑，你还让米诺斯给了我一点‘教训’，要我提醒你吗？那可比这几拳痛多了！”
“如果这困扰到了你，那的确是我的判断失误。”
“不，它没有困扰到我。”克林冷笑，然后抱臂靠着窗户，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
两人陷入了沉默，在过了好久之后，克林又听见赫拉斯问道：“你为什么不向我求救？”
克林此刻已经开始对这次谈话感到不耐烦，他立马反问道：“求救什么？怎么求救，在心里求救吗？”
“你可以这么做，通过契约，我可以收到你的求救。”
“哦，谢了。但是当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会做的事是找到计划，然后脱离危险，而不是疯狂祈祷有谁来救我。”
“是吗？但据我所知你的计划似乎从来没有成功过。”
赫拉斯的语气依旧冷淡，但他的这句话在克林听起来无疑是一种嘲讽和挑衅。
怒火一下子在克林心中燃起——赫拉斯的言外之意是自己还是得靠对方拯救，可悲哀的是这的确是事实。
克林想到了自己在面对格吕翁，米诺斯时素手无策的窘境，他又气又恼，随即提高了声音说道：“你认为你是什么？神吗？我难道还要向你祈祷？你要是不想帮我救艾迪的话，我就自己想办法。”
“你现在在用我对你的情感威胁我。”
“我……”
克林瞪大了眼睛，赫拉斯踩到了他的痛脚，这句轻飘飘的话简直对他的自尊来了一个暴击——心中的一部分在小声说这是真的，而更多的则是在为自己这点小心思被揭露而感到耻辱和无能的狂怒。
“随便吧！”
克林丢下这句话，走到门口，就要摔门而去。
……
就在克林即将迈出房门的那一刻，他的后颈传来一阵疼痛。
一时间天旋地转，当克林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赫拉斯掐着脖子拽进了屋，并且按到了墙壁上。
“砰”的一声，房门被再次关上。
赫拉斯右手撑着墙，左手抓着克林的衣领，将他囚困在一个狭小空间中。
太近了……
赫拉斯投下的影子笼罩着克林，他嗅到冰雪的冷冽，这是克林这段时间以来，距离赫拉斯距离最近的一次——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吸时带起的微小的气流。
“放开我。”
克林用力地扒着对方的手指，试图从此刻的困境中逃脱。
“不要浪费我的耐心。”赫拉斯的话语中不带半点温度。
克林从现在这个角度向上望，可以看到赫拉斯那双半透明的银灰色眼睛，而现在，这双眼睛极为沉静，似乎被剥离掉了一切情绪。
克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道：“这样的威胁我已经在你嘴里听到过第二遍了。”
随着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消失在空气中，他们之间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一样的沉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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