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望着她叹了一口气,走失的小鹿仍然找不着家:“我可真想快些长大啊。”
时间过得这般慢。
长大所要耗费的时间又是那样得漫长。
她实在等不及了。
“五姐,帝姬是个什么样的人?”小七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微。太微去照镜子,她就也屁颠屁颠跟到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两张并不相像的脸。
她们姐妹几个生得都不大一样,小七还未长开,看起来就尤为不同。
她探头探脑看着镜子里的人,缠着太微问:“帝姬脾气好不好?”
太微笑着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拧她的鼻子:“帝姬脾气好不好同你有什么干系。”
小七甩甩脑袋,从她怀里爬起来:“她若是脾气不好,那她下回再来寻你,你便装作不在,不要去见她。”
太微把手里的镜子扣在了桌上:“帝姬的脾气……看起来倒不算坏。”
只是人的性情,哪里能用三言两语便说清楚。
寿春帝姬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怕是连帝姬自己也不一定能知道。
太微点点小七的额头:“属你好奇,问东问西,不许再问。”
她的声音还带着被热水泡软的轻柔,听起来一点也不严肃。可小七听她说不许问,便真的住嘴不再问。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要较大人的更旺盛些,但这份好奇,亦总较大人的更容易消散。
没一会,小七便趴在太微腿上打起了瞌睡。
圆溜溜的眼睛闭上了,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却显得更圆了。
像颗白白粉粉的团子。
太微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小七?”
小七嘴里嘟哝了下,动动脑袋却不睁眼。
小家伙真是困了。
太微哭笑不得,扬声叫人进来,抱她去自己床上睡。
睡到天黑,到点用饭,她便自己醒了,爬起来喊饿。
太微忙让人摆饭,陪她一道吃了两大碗饭。吃得俩人皆肚皮浑圆,走不动道。左右在自己地盘,姐俩便一人一把椅子,四仰八叉,并排躺倒。
小七突然打了个饱嗝。
太微侧目去看她,有气无力地道:“不雅,大为不雅。”
小七又打了个饱嗝。
太微哈哈大笑,笑得双手捧住肚子,半天停不下来。
小丫头叫她笑得害羞了,讪讪道:“不许笑……”
太微捂住了嘴。
笑声闷闷的,还是不断从指缝间漏出来。
小七一看,跟着笑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开心。
吃饱喝足,好像一切都变得快乐起来。
太微想留她在集香苑住一夜,但月色升起来的时候,小七还是回白姨娘那去了。她说白姨娘夜里总爱发梦,睡得不好,若是她今晚不回去,白姨娘一定会惦记到睡不着。
将心比心,太微便不敢留她,急急忙忙差长喜把人送回去。
少顷月上梢头。
洒下一片银霜。
太微歪歪斜斜躺在窗下软榻上,被月光照了满身。
她傍晚时哈欠不断,这会儿可以休息了,却没了睡意。
真是恼人。
翻个身,太微侧躺着望向了对面桌上的香炉。
这香炉是长喜新近给她收拾出来的。
缠枝牡丹精致而美丽,便是当件摆设,也十分不错。
目光沿着枝叶脉络流转停歇,太微忽然想到了薛怀刃。他让斩厄时刻带着的那把紫竹伞,伞面上绘着的,不就是牡丹嘛。
那样富丽堂皇的花,叫人画在了伞面上,格外得扎眼。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画牡丹。
世间鲜花万种,除了牡丹,明明还有许多旁的可以拿来作画。
难道是因为独爱牡丹吗?
太微眯了眯眼睛,忽然烦躁地站起来往桌边走去。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
自塔前一别,她和薛怀刃便没有再见过面。
他一定不会想到,他说的那几句同“仙人”有关的闲话,会勾起她无穷的疑心。
当年松山县的那场疫病,同国师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在其中,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
太微很想问一问。
可现在的他根本未曾经历过那些,她就是当着他的面,盯着他的眼睛问上一百遍,也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答案。
那些疑惑,再不可能解开了。
太微心烦气躁地将香炉移开去。
看见上头的花纹,她就忍不住想起他,想起来便坐立难安,无法入睡。
太微立在桌边,提起茶壶沏了两杯冷茶,又苦又涩,实在不好喝。
她一边腹诽一边还是喝干了。
想想自己才重新过了多久富贵日子,竟然就开始挑三拣四,嫌茶不好了。
真是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啊——
太微今夜是睡不着了。
她站在这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过去现在未来混在一起,成了一副狰狞的画。
红红绿绿混着黑黑白白,一塌糊涂,丑陋至极。
她若是个画师,恐怕只能去画画鬼。
太微重新走到窗边,将窗子用力合上。咔哒一声,窗扇紧闭,如霜似雪的月光被挡在了外头。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黯淡,散发出朦朦胧胧的昏黄色调。
太微坐下来,撩开裙子,解开了腿上绑着的两只沙袋。
长喜的手艺不算绝佳,但做事仔细,针脚细密,这种东西交给她来做最是妥当。
她见惯了太微做怪事,寻常做个沙袋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八壹中文網
太微一个换一个,到现在已经换了好几回。
她的轻功不说回到当年巅峰,但比先前已经恢复太多。
她摘下沙袋整整齐齐码好,放到一旁,动动脚站起身来。
行动间的轻盈,让她愉快地扬起了嘴角。
心里的烦闷如风吹云散,顿时一扫而光。
身形一掠,她已经人至灯边,轻轻一吹气,将点燃的灯盏吹灭了。
室内一暗,骤如深渊。
可是很快就又一点点亮起来。
这微弱的光来自窗外,透过窗棂缝隙钻进来,将黑魆魆的屋子慢慢点燃。
太微放轻呼吸,立在窗边静静等候。
集香苑里走动的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轻,直至最后,一点不见,只余风吹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
除此之外,外头安静得落针可闻。
室内她的呼吸声,也几乎消失不见。
她轻轻推开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