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来者与云婳想象中的凶悍妖物,大相径庭。
对方是个清俊男子,一身雪色大氅,容色冷冽,肌肤白皙异常,薄唇紧抿,满目阴沉冰寒,怒视着他二人。
“还不速速放了吾妻!”
???
云婳抬眼看向长慕,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
长慕尚未回头,唇角却是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勾。
这一笑,有人可要倒霉了。
“哎呦!”云婳痛呼一声,下意识捂上自己的额头,疼得直咬牙,“是谁?”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
一旁,某男无辜地低头,打理腰间打结的玉佩,指腹拂过佩上龙纹,表情十分自然。
他再次好心提醒她,“你绑架了人家的妻,人家难道还不能找你麻烦么?”
“你是说……”云婳仿佛明白了什么。
梓陌君看她终于“茅塞顿开”,不由轻笑,只是这笑意匆匆几秒,就被他给敛去无痕。
此时,长慕缓缓步前,清冽磁性的嗓音如水,“怎么?阁下不自我介绍么?”
这话,是说给那男子听的。
许是那人看出长慕修为高深,是个麻烦,当即便应道:“上神见多识广,必知吾之身份,吾不愿同上神起干戈,还望上神放了吾妻。”
云婳听了半天,终于捕捉到几条信息。
不由多看了长慕几眼,没想到,这人已经位列上神。而且,那男子似乎认定了他们是一伙的。
很快,长慕便道:“本上神今日本为着一物,也望阁下给予,至于放阁下的妻子,自然不难。”
男子一听,心中一喜,急切问道:“何物?”
长慕不紧不慢,淡然道:“雪蚕蜕。”
说到此,男子的身份便是昭然若揭。
云婳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可就愚笨至极。
她到底做过一段时间的“药罐子”,什么名贵药物没有听过,普通的蚕蜕虽可入药,却远远不及千年雪蚕蜕。
那男子也可谓救妻心切,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将一小袋子物什赠予长慕。
长慕伸手接下雪蚕蜕,回头冲云婳道:“放人。”
云婳机械性地自怀中取出那个锦袋,刚一打开,里面那只蚕弹了弹肉肉的身子,跳出来,“啊呜”一口,就报复似的咬向了云婳细嫩的手。
“啊啊啊……”
云婳原地炸开,疼得大叫起来,泪花在眼里直打转,手甩了半天,那胖乎乎的蚕也不见得下来。
她明白了,这蚕是在报方才的“一箭之仇”。
这时,有人温声道:“小白,切莫淘气。”
说话的,正是那个男子。
雪蚕这时松口,扭扭胖乎乎的身子,开始吐露人言:“谁让她刚才差点捏死我!”
说完,那蚕就跳到男子身上,钻进怀里,一人一蚕,正欲离去。
“等等!”云婳忍着疼痛,叫住他们。
“请...请问阁下还有多余的蚕蜕吗?”
男子看着她,面露不解,温声道:“方才不是已经全给你们了吗?”
“好吧……”云婳的脸愈发阴郁了。
最终,眼巴巴看着那一人一蚕离去。
那边,长慕倒是事不关己,淡眼瞅着她。只是,他的样子,分明在浅笑。
云婳暗自咬牙,控制住心底情绪,方捂住手上伤口,往他的方向行了几步。
勉强挤出几丝笑,恳求道:“殿下,可否匀给我一些雪蚕蜕?”
“哦,是这样。”长慕唇角依旧微勾。
云婳却傻眼了,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终看她眼巴巴瞅着自己,长慕才道:“你究竟要……”
岂料,话未说完,就被别人抢先。
“殿下,别来无恙。”
来人身姿欣长,一身玄衣,上以银线绘出华丽暗纹,内袍呈丹朱一色,腰间束着金色腰带,形容清俊,气质温润如玉,周身萦绕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
长慕亦非第一次见他,“不知殿下今日来,所谓何事?”
“无事,仅是闲逛。”
墨羽答完,看向云婳,见她捂住手,心里不由担心,只是面上却未露分毫。
“怎么,云婳姑娘也在?”
他故意这般说,意义所在,云婳亦知。
长慕却问道:“二位认识?”
云婳并未急着答话,墨羽道:“不过略识几面。”
说完,云婳亦点头默认。
闻言,长慕的眉头不由轻皱,整个人愈发清冷。
云婳瞅着,竟觉他有几分不悦。不过想想,此人常年不就冷着一张脸,兴许是她想多了。
无聊寒暄几句,长慕便道:“吾还有事,先行一步。”
“可是……”云婳还欲说什么,可是原地,哪里还有长慕的身影。
瞧着云婳丧气的样子,墨羽上前轻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问道:“你怎么会碰到他?”
提起长慕,云婳就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一股脑儿将这些日子的苦水,向墨羽倒了个干净。
墨羽一边替她处理伤口,一边听完她这些牢骚,也不免无奈扶额。
云婳火气大了,当然也不免殃及无辜。
“你怎么现在才来?”
“额,圣域临时有些事情,走不开。”
没办法,自己从小带出来的人,就要宠着。
哪怕是做坏事了,也要惯着。
末了,他只道:“放心,一切有我。”
……
渡过忘川,有一片黑雾笼聚的地方,那里乌云遮月,黑雾压城,不见天光。
然,猩红血石深深嵌入石柱上,赤焰莲灯曳曳,魂铃悲鸣,散发幽光,它们是这圣域魔都唯一的光彩。
因妖魔两界两两相望,较为临近,故而两族交往甚密。
等闲之人断不会到此一游,此地残魂野魂,往来不绝,妖姬魔女,妩媚艳丽,鬼将妖兵,神出鬼没,骇人心魄。
若说那圣域虽阴郁,常年雾云遮蔽,却尚有一处圣地——圣华宫。
墨羽入殿,仍旧一袭墨袍,属下袭风立在一旁,已然恭候多时。
“殿下,公主到访。”袭风恭敬禀告。
“让她进来!”墨羽的眸沉静如水,无一点波动。
殿门应声推开,进来一个妖娆女子,一身浓紫下纤腰约素,容貌艳绝,耳佩叮当,暗香浮动。
“幻琴见过殿下。”
女子略一欠身,行过一礼,望他时,眉目间光华流转。
“不必多礼。”仅仅四个字,不带一点儿心绪起伏。
她的眸底悄然划过几丝失落,后又被嘴角浓浓的欣喜所掩盖。
只要他肯见她,她总有机会让他一点点接受自己,况且,他还需要她。
只是,今早有人密报,他去过岐山。她自然知情,必是与云婳脱不了干系。
这许多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魔族这位殿下有多在意云婳,在幻琴看来,也不过就是兄长对待妹妹的那种宠溺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十分羡慕云婳。
“殿下想必已经找到云婳了吧?”
“嗯。”墨羽缓缓答道。
“云婳素有心疾,前日我得到些许珍贵药材,便带来了。”
“你费心了。”墨羽声音一贯温润平和,笑对着她,又道:“我替云婳先谢过你了。”
幻琴偏偏就喜欢他温润如玉的笑,知他在乎云婳,她便也聊表寸心。
作为妖族公主,她是骄傲的,如今甘愿为了眼前人的一抹笑容,不住的讨好,只盼能留下一个好印象。
喜欢一个人,就是卑微的。
……
魔族尚武,在众魔眼中,魔族的未来领袖应当杀伐果断,威猛凌厉,任何一个魔族男儿,都及他不得。
可如今这位殿下,却换了一副心性,动辄就是顾念苍生的天地大道,看上去分明是个温润君子。
这样作风,与魔族好斗征战的血性,简直格格不入。
众魔岂能心服,这样一个碌碌无为,正义止杀,君子面孔的殿下?还盼着他来日重振魔族?
然,这一位殿下,偏生实力非凡,连魔尊都不是他的对手,面对那些逆党,竟连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他从不轻易出手,亦未有人知晓他的真实实力,只觉令人可怖。
既不知实力如何,自不敢轻易豁出性命。
况且,自有那妖族公主誓死相护,死心塌地追随,即便有人不要命,公然行刺,也会莫名其妙地惨死,从这世间消失。
妖族公主幻琴之名,六界无人不知,能得她相助,便是坐拥整个妖界,这于魔族复兴是如虎添翼。
渐渐,众魔都对这位殿下,日后的魔君,毕恭毕敬,无人敢犯上作乱。
值得注意的是,这几千年来,魔君放权,殿下当政,他也确实将魔界治理得很好。
出了圣华宫,妖族公主终究是带着几分不甘的。
她回身看过去,只见殿宇空旷,寂如死水。
……
大殿内,烛火摇曳。
一瞬间,思绪重被拉起,他的心莫名空了一般,有寒风穿透,倒刺划过,生疼无比。
不时,额头上竟然泌出细小的汗珠来,须臾,就结成了冷霜。
轻卷起衣袖,臂上瓷色肌肤展露眼前。只是,上面布满冰痕,雪线异常清晰。
如今,他心绪起伏,那往生咒术,自是反噬得厉害。
上古神族禁术,名曰往生咒,使躯体往生,神形契合,不受轮回限制,存得前生记忆,但施术者每至午夜,神魂须承霜刑之苦,永生永世。
墨羽淡淡凝眸片刻,脸色几近苍白,却并不在乎臂上肆意蔓延的雪线,默默承着那钻心的霜刑,好似家常便饭。
良久,唇角才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意,纵然眉眼处冰霜弥漫,却仍旧温风润意。
霜刑?永生永世又如何?
只要伊人笑,便逢万年春。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这往生咒术带来的反噬,愈发厉害了。
一时不慎,他竟打翻了烛台。
听见动静,袭风匆忙推门进来,入目便是自家殿下伏在案前,看上去有些虚弱。
他快速扶起烛台,几步上前,才见自家主人闭上眼睛,紧抿住苍白的唇,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脸色煞白一片,浑身上下皆覆寒霜,整个身子冰凉无比。
袭风自然清楚不过,掀起主人的衣袖,才发现左胳膊上那条雪线已蔓延至孔最穴,反噬已然十分厉害。
他未多想,将主人安置到榻上。刚一启口,一枚火红色的珠子便自口中飞出,渐渐游离至墨羽心口处,为他驱散冰寒。约莫一个时辰,墨羽的脸色方才缓过来。
那枚珠子也回归原位,这时的袭风却有些虚弱,撑着身子守在墨羽榻边,寸步不离。
……
第二日,清晨。
墨羽刚睁开眼,便发现袭风趴在榻边,似是累极,睡得极沉。
想来,他又用内丹,为自己疗伤了吧。
他也未打搅他,复拿过薄被替他悉心盖上,才起身穿衣,照例是一件玄衣。
一如他的情,深沉而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