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气清,霞光万丈,自凤梧而来,十里红妆,分外惹眼。
仙乐天籁,天女散花,仙官引路,神将护送,一路将那红轿,好生送到凤梧。
其余队伍在外静候,排成一条红彤彤的长龙。
前来迎亲的是太子殿下长慕的胞弟——璃陌,他一贯性子稳重,这事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头上。
如今,他亦是一身绛紫锦衣华袍,气定神闲候在殿外,只盼他这位皇嫂收拾快些,莫误了良辰吉时。
他早闻这凤梧殿下凤汝翎身负火凰血脉,清艳无双。
至于人,他也曾见过,那时这位皇嫂尚是上仙之身。他那清冷孤傲的皇兄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硬把人留在宫中,论起腹黑来,皇兄敢说第二,没有敢说第一。
殿内,众女仙拥着铜镜,围成一个圆,纷纷目不转睛盯着,莫要出了什么差错才好。
镜前的女子,一身红妆,正红衬得她肤白貌美,明眸皓齿。如霞的云髻上簪着一对展翅欲飞的金凤,其余戴上珠翠细钿。行动处,流苏珠链曳曳叮当。
眉心处用朱红砂调制了,细细描着,绘成一个凤形印记,极其讲究。
殿外,璃陌掐指一算,方觉吉时已至,可以出发了。可里头却未有什么动静,不觉奇怪,心下也是担忧万分。
方拾阶而上,轻扣了扣殿门,往里道:“吉时已到,还望皇嫂移步启程。”
话音未落,那殿门却是打开了,只见得许多女仙拥着一个华服高髻,顶着红盖头的贵女子步出殿门。突然这么一看,只觉华光刺眼,妙不可言。
初见那传闻中的凤凰羽衣,上面繁复的手工,华贵的纹饰,不由令人神往。砖红色披帛相衬,添却几分高贵典雅,随风舞动。
汝翎于众人目送下,登上喜轿,风如澜同样观望着,心中难免舒了口气。
喜乐又起,十二只口衔花枝的金凰,飞天盘旋,天籁婉转,这是凤族娶嫁之礼。
长龙似的队伍簇拥着喜轿,行过凤梧,又至青丘,最后走上天路,到至天宫。
然而,一处高耸云头上,一玄衣身影,正瞧着眼前这一幕“十里红妆”。
喜轿一路过了天桥,穿过朱漆红墙,终于,拐进一道金门,那门上鎏金刻着三个大字:九霄殿。
天宫礼仪繁多复杂,汝翎顶着红盖头,也看不清楚,由人扶着,该拜便拜,唯觉单调无聊的紧。
这时,身旁一双温厚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牵着她完成余下的礼仪。
长慕此举颇为暖心,只听得大殿上有女仙高声大喊:“太子殿下也太贴心了,让人好生羡慕啊。”
“太子妃当真好福气。”
“金童玉女,果然天作之合。”
“……”赞叹声不绝于耳。
汝翎不由抿唇,心头也是一动,若能如她们所说一般,自然不错。
愣神之际,忽觉手心紧了紧,却是长慕提醒她。
拜过苍天大地,父母长辈,二人行完交拜礼,从此,二人便是一生一世的夫妻。
天界礼仪实在繁琐,大婚前夕,教习女官指导了她一天,她方才将大婚礼仪默记心中。
三拜礼结束后,又须庆贺七七四十九日。汝翎很是为此头疼。
忽而,听那礼仪仙官高声一止,汝翎心里不住窃喜。
尔后,她就由仙婢搀扶,入了凤鸾宫。然而,她坐在喜榻上,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长慕自去大殿招待一众宾客,免不了要饮一番酒,一时半会回不来。
三个时辰过去,汝翎实在无聊,便欲摘下红盖头。
绯梦眼尖,及时阻止了她,“太子妃不可,此时揭下盖头,不吉利。”
闻言,汝翎才放下手,她就算再耐不住性子,也要顾及这一份吉利。
她自是希望与长慕长长久久,相伴此生。
她坚持了很久,直到耐不住困意,倚着榻沿昏睡过去。
长慕与素日相交甚好的几个好友饮了几杯后,踉踉跄跄就欲离开。
他平日里不爱饮酒,今日只是破例。
却被那身后之人嘲笑,“瞧,我们的太子殿下等不及了。”
原是酒醉之后的胡话,没人当真。
长慕并不管他们如何说笑,径自赶往凤鸾宫。
身后,司祁瞅着自家太子殿下步履匆匆,身形摇晃着,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急得他满头大汗。
“殿下,你倒是慢一点啊……”
不就是去见太子妃,也用不着这么急吧。司祁默默地吐槽。
整个凤鸾宫被喜气包裹,彩缎点缀,大红宫灯已经高高挂起,奢华程度丝毫不逊于侧妃册封时的情景。
司祁知道,这是来自于太子殿下的“偏爱”。
长慕长袖轻拂,凫笙殿的殿门应声而开。
奇怪的是,并不见有人迎接。
长慕朝司祁侧目,司祁心领神会,在自家殿下进去的一瞬间,关上了殿门。
他自个儿也离得远远的,毕竟他可没有那个胆子,敢去听墙角。
内殿,寂静无声,长慕猜想她许是睡着了。
入内,只见汝翎靠在床头,头上的盖头都没有摘,人就已经睡去。
绯梦听到响动,还以为是自家主子,没成想是太子殿下,惊得她连忙行礼。
她欲开口,长慕却让她噤声。
绯梦瞅见太子殿下取下红盖头,抱起太子妃平稳放在榻上。此时,她默默地退出去。
却说,汝翎在睡梦中被荼月拉过去聊天,本来一切正常,可是她突然面红耳赤起来。
荼月把一切看在眼里,哭丧着脸,“婳婳,你不要我了……”
荼月的小脾气又来了,汝翎也是一脸无奈。
“荼月,我还有事,改天再来找你。”
她怕自己待下去,会被荼月察觉到端倪,到时候,她可就尴尬了。
荼月看着她一脸红晕,看破不说破,心下戚戚,她的婳婳被臭男人惦记上了。
真是便宜长慕那个臭小子了,怎么办,她好伤心。
汝翎丝毫没敢多留,着急忙慌从虚弥幻境里出来,看都没看一眼独自神伤的荼月。
荼月决定,要和汝翎绝交。
回归本体的一瞬间,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汝翎不敢睁开眼,红云涨满脸颊。
某人却不肯罢休,自她额头开始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是细致的眉眼,优美的鼻梁,小巧的红唇。
眼睫轻颤,脸颊酡红,这些长慕都看在眼里。
只是,他不说,看她能忍到几时。
于是,变本加厉一般,长慕欺上她的唇,慢慢噬咬吮吻,似野兽在品尝辛苦得来的猎物。
渐渐,长慕的呼吸粗重起来,他抱紧她,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隔着衣裳,汝翎也能感受他身体那种烫人的热度。
浅尝还不够,长慕还想要更多,可是他只能忍着。
二人暗自较劲,看谁先在这场“战役”中,败下阵来。
长慕唇角向上一勾,恶劣似地在她唇上一咬,汝翎吃痛之余,却被长慕趁虚而入,唇舌尽占。
“唔……”最终,在一次次深吻下,汝翎不敌长慕,还是败下阵来。
长慕微微喘息,放开了她,笑了笑:“还敢不敢装睡了?”
汝翎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未定,凤眸瞪他。
长慕不以为意,兀自脱去外袍,只余一件里衣。脱完自己的又伸手帮她,汝翎瞳孔放大,挥开他的手。
“你做什么?”
长慕好笑地看着她,“当然是脱衣服睡觉了。”
汝翎看了看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激了,抿了抿唇,“我自己来。”
除去大红衣裙,内里也只剩一件纯白里衣。
长慕忽然道:“过来。”
音线是不同以往的清冷,而是有几分温柔诱人。
汝翎愣了愣,拒绝他,“不要。”
长慕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颇觉养眼,他凑近她,“那我过来,也是一样的。”
汝翎一颗心怦怦直跳,她从未这么紧张过。
长慕在榻上躺好,伸长一侧手臂,抬眼示意她。汝翎窘了窘,半天没动。
长慕见状,一把拉过她,汝翎整个人被迫倒在他怀里,熟悉的水木沉香扑了她满怀。
长慕伸手揽住她,搂在怀里,有点无奈,“我有那么吓人么,又不会吃了你。”
汝翎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是不怕他,可是她紧张。
他离她极近,他的气息拂在她耳郭上,汝翎身子一僵,动也不敢动。
长慕扯过云被,盖住两人,方合上眼睛,柔声道:“快睡。”
汝翎弱弱提醒他,“灯还没熄……”
长慕没有睁眼,抱着她的手微微一抬,寝殿瞬间昏暗,唯有皎洁月光洒下。
似是怕她冷,长慕又将她抱紧了些。汝翎欲哭无泪,这要她怎么睡?
许是困意袭来,长慕眼皮都懒得抬,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的不自然。
“你若再不睡,我倒并不介意做些别的事。”
做些别的事,汝翎瞬间就想到了会是什么事,唬得她乖乖闭上眼。
许久,感受到身边人逐渐放松,呼吸平稳下来,长慕却突然睁开眼。
月光如水,他细细瞅着面前睡着的人儿,容色清艳,令他一瞬间晃神。
他看了许久,方才凑上她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温柔而虔诚。
……
青芷殿,灯火通明。
“娘娘,您该休息了。”侍女素云道。
自从娘娘自九霄大殿回来后,面色就不大好,素芸身为心腹,只能一遍遍地劝。
芷凝始终看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方才,她看到凫笙殿的烛火熄灭了。
不用想也知道,长慕待风汝翎,必然会不同,又怎会像她一样?
难以言喻的苦涩渐渐爬上唇角,从小到大,她什么不曾得到,可是,她却在长慕面前屡次碰壁。
偏她是个好强的性子,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
在旁人看来,她这个侧妃,吃穿用度皆与正妃无异,可谁会知道,长慕至今都未与她同榻而眠。
他当真以为,她与他的婚姻只是一次交易吗?却只是她以退为进的借口。
“骄傲的帝姬从来不会轻易低头。”这是母亲从小教给她的。
这一次,她同样不甘心,她绝不信自己会输给区区替身。
人的欲望就像高山上的滚石一样,一旦滚下来就不会轻易停止。
瑶池初见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尚未行过及笄礼。而长慕大她几岁,却已然是天之骄子。那时,她只想和这位好看的哥哥玩,想引起他的注意。
后来,成年了,她每回总是想办法往天宫跑,只是为了多看他几眼。可是长慕一向性子清冷,不怎么理她。
直到她愿意拿出灵脉云芝,长慕才终于松口,答应娶她。可区区侧妃之位,传出去,足以贻笑大方。
那日,她的父君狐帝大发雷霆。
“凝儿,我给你灵脉云芝不是让你自降身份,去当一个小小侧妃的?”
“……”芷凝没有回答,指尖已经深深陷入皮肉。
“你知不知道诸神族是怎么看待我们青丘的?”
狐帝说着,语气便重了起来。这让他如何能接受,自己从小宠到大的爱女,竟然心甘情愿去做人家的侧妃?
青丘狐族与天界龙族,凤梧凤族源于上古神族,原是平起平坐,这么一来,青丘无异于自降身价,往后四海八荒众人还如何看待他们青丘一族。
狐后最是宠爱幺女,见狐帝有斥责之意,方出来维护,“你也莫要责怪凝儿,那太子殿下长慕看在我青丘的面上,也不敢亏待她。天后已经派人过来传话,到时册封礼俱以正妃之仪操办。”
如今木已成舟,如此也算是全了青丘颜面,至于这悠悠众口么,决计是堵不住的。
狐帝最终只得答应,他自知爱女宠爱过甚,有意让她吃些苦头,方知现实苦楚,以免她今后妄为,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
同时,他也相信,有青丘为助力,长慕也不会苛待了他的宝贝女儿。
今夜如司命星君所料,诸天星辰璀璨,漫天汇聚,却是亘古未有之景象。
阖宫上下,一片盛景,与她出嫁那日并无不同。可是,她还是看出来他对她的用心。
那碧池里一盏盏红莲灯,又是谁的心意?
漫漫长夜,终究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