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半月，长慕都未去过凫笙殿，汝翎更是足不出户，二人几乎不曾见面。可即便如此，那每日一碗汤药却不曾落下。
突然的冷落令一众宫人对汝翎的态度大为转变，只因碍于她的身份，未将这态度摆在明面上罢了。
半月的时光本就如流水，于神而言不过须臾，长慕却觉太过漫长。他不敢去凫笙殿，不敢去面对她，只怕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绪，将这半月的努力付之东流。
他唯有不断忍耐，忍着不去见她，也不妨让她恨上自己，她才会平安。
这时，司祁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长慕便问:“怎么样了？”
司祁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药是他每日亲自送去的，这件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殿下，太子妃近日安好。”
长慕微微点头，兀自撩起长袖，露出瓷白如玉，坚实有力的一条手臂来。唯一突兀的是，手臂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小伤痕，新的旧的似蜈蚣一般纠缠在一处，看上去触目惊心。
今日也不例外，长慕取过案上放置的匕首，未带丝毫考虑便往手臂上割下，锋利的匕首划破了柔嫩的肌理，血线迸现，一枚枚血珠凝结，顺着手臂蜿蜒而落。
“滴答，滴答……”一枚枚血珠在药碗中滴落，直至碗中汤药血红一片，腥气弥散。司祁见状取过伤药，白帛，替自家殿下处理伤口。
入目皆是新旧交替的伤口，终究不忍。
“殿下，您这样做身子会扛不住的。”
“我心中有数。”长慕包扎完毕，将卷上去的衣袖轻轻放下，面色云淡风轻一般。
不过，他突然心生不安，忍不住提醒:“近日，盯紧侧妃。”
离心蛊的事，与她自然脱不了干系。
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在这个时候下蛊，无疑是想要汝翎母子的性命，这样的人何其歹毒。
“是，殿下。”司祁缓缓退下。
只不过让长慕没有想到的是，千防万防，却还是出了岔子。
“殿下，大事不好了……”
当司祁慌慌张张前来通报的时候，长慕尚在处理文书，只略略看了他的脸色，一种强烈的不安便笼上了他的心头，侵入四肢百骸。司祁看到自家殿下的身形颤了颤，他上去扶住，“殿下……”
长慕的身子骤然紧绷，黑曜石一般的星眸只看向前方，司祁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阵疾风去，手边便只触得一抹月白衣角。他哪里还敢多做停留，只追着那身影而去。
凫笙殿内，汝翎还在昏迷着，状况不容乐观。绯梦跪在榻边，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无边的悔意化作她眼角的泪，流淌不止。若是她再仔细些，吩咐人清理好台阶，主子是不是就不会失足从那样高的台阶上滚下来，发生这样的意外。方才药仙已经来看过，只怕小主子是保不住了。
药仙经过沧桑世事，自然清楚太子殿下是如何看重这位太子妃，当即便做出了自认为最好的选择。“如今之际，唯有保住太子妃。”
他急急写下一张药方传下去，不多时便有人煎好汤药递给绯梦。
绯梦近前，用药匙舀了一口汤药，送到汝翎唇边，奈何她牙关紧闭，迟迟不肯进药。绯梦眼眶一热，又滚下热泪来，哑着嗓子低唤了一声“主子……”
汝翎的脸苍白的不成样子，唇上因缺水而干裂，此刻紧紧抿着，眉头却不曾舒展，似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使她昏睡中都不得安稳。
许是小腹骤缩所带来的痛楚难以忍受，片刻后汝翎似有醒转，可她紧闭着眼睛，语气更加孱弱了几分，只是那一句句低唤撕心裂肺一般:“孩子，孩子……”
汝翎做噩梦了，她梦到自己腹中的孩子渐渐离自己远去，无论怎样她都抓不住他。
绯梦终见她醒来，热泪盈眶，声音颤抖着，“主子，你终于醒了……”
汝翎却并没有应她，所有的气力皆用在了方才那几句低唤中，心中只有唯一的信念，那就是她一定要保护好孩子。但是时间拖延的久了，汝翎到底是体力不支，再度昏迷。
“主子！”绯梦惊呼，引得众人提心吊胆。
此时，一个月白身影飞奔而来，众人连忙跪地行礼，在凌冽迫人的气息下，谁都不敢抬头。
下一刻，冷怒声传来:“保不住太子妃，你们都替她陪葬！”
“药仙！”长慕一把将人拎过来，骇得药仙脸色骤白，差点儿晕过去，眼前这个太子殿下仿佛从修罗之地走出，浑身透着一股子杀气。他仿佛只剩下最后一丝耐心，“太子妃和孩子，都要保住。”
药仙闻言，只觉头晕目眩，吓得连连叩头，不多时，白玉地面上竟然硬生生叩出血印来，“殿下，太子妃受此重创，只怕小殿下难以保全。”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太子妃从那样高的台阶上滚下来，腹部受到巨大撞击，孩子必然是凶多吉少。
长慕明知如此，却还是不忍放弃，“孩子还有几成把握？”
这个问题问得药仙差点哭出来，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回殿下，只…只有三成而已。”
“三成？”长慕失神一般重复，眸底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喑哑的嗓音透露着他此刻的焦急与不安，薄唇微颤，“先保太子妃吧……”他还是无法容忍她离开他，以任何一种方式。
但是，他偏偏不能这样做，离心蛊的效力，远远不是他所能想象的。即便最终的结果是残忍的，可是他心甘情愿去承受这些恨意，只为她这一生平安便好。
以往，他总是担心她不够爱他，总是患得患失，可如今他再也不愿因为他的爱，而永远失去她。也曾向上苍许愿，与汝同心结发，奈何流年蹉跎，离心永难相顾。
并没有人知晓他内心深处的隐痛，那痛如丝网一般，丝丝缕缕缠绕，将他包裹。而他，怕是永生永世都要沉浸在那漫长而孤寂的夜里，静静守望星月。
他爱她，却不得不远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