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得触目的鲜血,很快滴落在她雪白的脚踝上。
艾丝黛拉更加用力地吻住了他的唇,同时把水果刀刺得更深了一些。
阿摩司没有说话,唇却出现了一丝颤抖。
艾丝黛拉紧贴着他的唇,闭上双眼,享受似的感受了一会儿他的颤抖,充满怜爱地吻了吻他因失血而苍白的面颊:“你不该让我这么兴奋的。”
说完,她像打死一只苍蝇般,啪的一声拍掉了他的手,从他的身上跳了下来,后退两步,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知是否因为失去了她的支撑,他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控制不住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但即使他显得如此狼狈,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开口说话。
艾丝黛拉不明白他为什么仍是一副冷漠、平静、无动于衷的样子。难道到了这种时刻,他还在勾引她吗?
那他可能比她还要疯狂。
至少她对生理上痛苦的理解,与正常人别无二致,在对方一刀捅向她时,会认为这人是敌人,然后反手把刀子捅回去,而不是绞尽脑汁想办法引诱对方。
她忍不住点评道:“我们俩站在一起,真的很难说清到底谁是疯子。真想知道你的疯狂都是从哪儿来的,神殿应该没有教你怎样成为一个疯子。”
话音落下,他却突然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她站在侧面,清晰地看见,他的胸膛每震动一下,伤口就会涌出一股鲜红的血,到最后白色长法衣都被染成了红色。热烈的红色,罪恶的红色。
她没想过用一把水果刀杀死他。至高神殿里那么多顶级医官,随便来一个就能治愈他。而且,他自己也能借用神力,治愈一把水果刀造成的伤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只是想警告他。
别再对她抱有幻想,也别再和她玩这种危险的游戏。
她是不可控制的。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下一秒钟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所以,不要愚弄她,也不要试图摆弄她,操控她,更不要试图把她禁锢在一个游戏里。
哪怕她认为他设计出来的游戏十分有趣,也不会待在他精心铸就的牢笼里。
“别对我装可怜。你知道,我没有同情的能力。”她居高临下地说道,“我去给你叫医官,还是你自己用神力治愈一下伤口?最好是后者,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医官解释,你的心脏上有一把水果刀。”
说着,她终于想起了洛伊尔,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
她蹙起眉毛,回头看向那条即将蜕皮的小蛇,第一次觉得非常为难,不知道怎么处置他。
抛弃?决裂?
还是继续把他留在身边?
艾丝黛拉走到洛伊尔的面前。
巨蟒虽然看不见她的身形,也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却隐约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包裹着白膜的蛇瞳上下地转动着,似乎想找到她的身影。
但他看不见,也完全意识不到她的存在。
艾丝黛拉抿了抿嘴,抬起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他可怖的蛇头。
他立刻安静下来,头微微往前一伸,非常自然地把下巴搁在她的手指上,让她抓挠。
这时,阿摩司也缓缓站了起来。
他表情漠然地摊开手掌,只见一道燃烧似的白光闪过,后背血淋淋的伤口就愈合了。原本插在他背脊肌肉的那把水果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俯下身,泰然地捡起那把刀,把玩着它精致的银柄。
片刻后,他收起那把刀,抬眼看向艾丝黛拉:“你仍想让他当你的宠物,对吗?”
“他是一条很单纯的小蛇,”艾丝黛拉叹了一口气,“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我不太想丢下他。”
阿摩司冷冷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我刚才就想问你了。”
“请见谅,”他口吻冷淡而尖刻地说道,“可能每个示爱后被捅一刀的男人,都会有我这种无缘无故笑起来的毛病。”
艾丝黛拉更莫名其妙了:“那就不要爱上一个人。”她转过头,继续抓挠洛伊尔的下巴,“爱情使人软弱。假如你不爱我,完全可以拿那把刀捅回来,而不是说些奇怪的话。”
“陛下作为一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人,居然能得出‘爱情使人软弱’的精妙结论,令我十分敬佩。”
艾丝黛拉蹙起眉毛:“你说话正常一点儿。我刚才捅的是你的心脏,不是你的脑子。”
“那么,感激陛下没有把刀子插进我的脑子里,”他冷漠而讥嘲地说道,“不然脑子被捅坏的我,说话可能会更难听。”
艾丝黛拉本想更加尖酸刻薄地嘲弄回去,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特别好笑,就弯着眼睛,浅浅地笑了起来。
阿摩司看着她灿若春花的笑颜,只觉得刚才被她蒙骗的自己,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她的表演是那么拙劣,那么生硬,他却差点溺毙在那样拙劣生硬的表演中,以为她在奖励他别出心裁的示爱,直到一把冰冷的刀子,插进了他怦然作响的心脏。
被刀子捅进身体的一瞬间,他简直如坠冰窟,心脏都被冻成了一块锋锋棱棱的冰。
他从未想过把刀子插回去,只想问她一个问题。
难道……她的心真的没办法打动吗?
还是说,她其实已经被他打动了,所以才会往他的心脏捅一刀?
毕竟,她能感到的情绪有限。生理上的痛苦,恰恰是她与普通人的情绪最接近的时刻。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刀,不仅是在宣泄被他看透的愤怒,也是在表达对他的**。
她对这样的**感到不安,于是兴奋恐惧恼怒地在他的心上插了一刀。
或许,他该为这一刀感到欣喜若狂。
他也确实感到了一丝无法言喻的欣喜,随即便觉得自己过于下贱,渴望她的爱竟渴望到了如饥似渴的程度。
这让他如何不嘲笑自己。
他看见她走向洛伊尔,本想冷眼旁观那头畜生和他一起被抛弃,谁知,她居然想留下那头畜生。
他一向冷静、理智,即使情感完全失控,也能极迅速地调整过来,按照早就想好的对策,不紧不慢地收束罗网。
她的性情异于常人,他就和她一起当疯子;深情对她不起任何作用,他就压抑住内心的感情,尽量不表露出分毫;她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他就舍弃自己常人的思维,陪她在棋盘上博弈。
他做到了如此程度,却仍然比不过一头畜生,一头牲口。
阿摩司的想法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刻薄尖锐过——洛伊尔的确是一头“单纯”的畜生。他非常期待看见,她知道这头“单纯”的畜生正在谋划什么时的表情。
他想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彻底地独占她。
为了实现这个**,他冷酷而急切地吞噬了上万人的恶念。
她所认为的单纯的小蛇,根本不单纯,而是一头混杂着各种**的怪物。
阿摩司淡淡一笑,不知道她发现这头怪物与他一样卑劣下贱时,还会不会对他百般包容。
他抬起手,撤走了对洛伊尔的禁锢,平静地对着艾丝黛拉微微一躬身子,不冷不热地说道:“如陛下所愿,洛伊尔随你怎么处置。必须提醒陛下一点的是,我和你单纯的小蛇始终有一丝斩不断的联系。假如陛下一定要留下他,就必须接受我的存在。”
艾丝黛拉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
与此同时,几乎是禁锢被撤走的一瞬间,洛伊尔就想对阿摩司发起进攻。
只见巨蟒闪电般滑到艾丝黛拉的身前,猛地张开血红色的上下颚,对阿摩司发出威胁似的气声,示意他离艾丝黛拉远一些。
感官被解禁的那一刻,他从阿摩司的身上闻到了极其浓重的艾丝黛拉的气味。这个发现令他焦躁不安极了,粗壮的蛇尾紧绷着摇来摆去,墙壁、地面和天花板都被他弄得一阵晃动。
阿摩司冷漠地直盯着洛伊尔,不觉得他哪里单纯,只觉得他是真的愚蠢。
他不想承认这样一头愚笨的牲口,是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去的,但为了能留在艾丝黛拉的身边,只能这样说。
他闭了闭眼睛,不禁有些看不起自己。艾丝黛拉说得没错,他的确像一个男/妓,为了把自己推销出去,博取女客妩媚动人地一笑,甚至不惜把自己和一头愚昧无知的畜生绑定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他无论是外貌、智慧还是身份,都比这头畜生优越,却因为没有他愚蠢、冲动、重欲,事事不论公平正义都以艾丝黛拉为先,而被他比了下去。
现在,他已能做到后面两点,却仍然因为不够愚蠢,不够冲动——也就是她口中的单纯,而没能博得她的欢心。
他攥紧一只手,几乎是竭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着艾丝黛拉的面,冰冷轻蔑地讥讽这头丑态毕露的巨蟒。
其实,何尝只有洛伊尔丑态毕露?
他仿佛一个阴郁、古怪、被爱情冲昏了头的疯子,以冷漠讥嘲的目光,病态地嫉妒着自己的一部分。
倘若他把自己的求爱经历,编成一部滑稽的戏剧,哪怕日后不再是至高神使之首,靠着这部滑稽得足以轰动帝国的戏剧,也能过上富足闲适的生活。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一个即使是他也感到不寒而栗的事实。
他已经很久没有察觉到下坠感了。
——是他已经习惯了下坠,还是说,其实他已经堕落到深渊的最深处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