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创造光明,又创造黑暗。
他赐予人们生命、美德和荣耀,却又使灾祸、疾病和死亡的阴影,永远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上。
谁能明白神深不可测的智慧?
谁能使他降下惩罚的手收回?
——《颂光经5:16》
人们不敢置信,神就这样堕落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告诉他们,现实可能比神堕落还要可怕:死气沉沉的黑暗再一次覆盖了大地,太阳永远地沉没了下去,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暴雨持续不断地下了三天三夜,肮脏的积水和病菌一起涌动着,侵袭着每一个穷苦之人的身体。天灾、**、疫病……在短短三天内,传遍了整片大陆,就连遥远的热带国家和沙漠国家都受到了牵连,提前进入了冰冷的寒冬。
教士们再一次把责任都推到了女王的身上,认为神之所以会伸出烈怒的手掌,都是因为女王自以为是的言论。假如女王没有激怒神,神根本不会对民众降下可怕的神罚。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这些教士居然没再吵嚷着让女王下位,而只是要求女王道歉。
连教士都接受了被艾丝黛拉统治的现状,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人们只希望女王尽快出来主持大局,不要再让情况进一步恶化了。
以前发生了灾祸,人们只会祈祷阿摩司尽快出现,不知不觉间,艾丝黛拉已经取代了阿摩司在人民心中的位置。
然而,没人知道艾丝黛拉去哪儿了。
就连艾丝黛拉自己都不知道。
……
她在哪儿呢?
神给她戴上王冠后,她刚要说话,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周围就变成了一片漆黑,如同身处一个封闭、严实、安静的牢笼。
她试图站起来,却立刻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扣住手腕。
“你想去哪儿?”声音冷漠而阴沉。
神的声音。
艾丝黛拉眨了眨眼睫毛,想要反握住那只手,却被他扣得更紧了。他似乎不允许她有任何异动,只允许她被他扣住手腕。
她只好放弃挣扎,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们口中的至高之境。”
“至高之境又是什么地方?”
他堕入尘寰之前居住的地方。
神没有说话。
艾丝黛拉只能自己去感受这个地方的特征。可惜,她交出了神力,什么也感觉不到,只知道这个地方似乎很大,没有边际,无比宽阔的同时,却又显得极其封闭,没有一丝一毫光亮,她无论怎么眨眼睛,都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偏了偏脑袋,继续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永远。”他答得毫不犹豫。
说完,他侧过头,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庞,不想错过上面一丝一毫的变化。谁知,她只是兴致勃勃地说道:“那得把这里变亮一些,现在太暗了。”
又一个阴谋?
他不想再深思她的一举一动。
神垂下眼睫,摊开一只手,手上燃起一团圣洁的光,赋予了周围光明。
然而,有了光以后,气氛却显得更加压抑阴暗。艾丝黛拉有些无奈:“能把神力借我一会儿吗?就一小会儿。”
数小时以前,这还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现在,却让他如临大敌般,攥紧了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逼问道:“你想干什么。”
“布置一下。”她就像没感受到他过于沉重的力道般,一脸无辜,“这里什么都没有,我等会儿睡在哪里,你总不可能让我睡在地上吧……而且,”她眨着眼睛,垂头亲了一下他的手指,他下意识松开了手,她立刻勾住他的脖颈,坐在了他的腿上,“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主人吗?为什么要让主人睡在地上呢?”
她简直是一条娇媚迷人的毒蛇。他一只手就能杀死她,却因为中了她的毒而迟迟无法动手。她的毒液里蕴含着某种富有黏性的情愫,已经使他病入膏肓。
不能再相信她的话,不能再看她的眼睛,不能再中她的诡计。
她对你没有任何感情。
她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表情、嗓音、笑声、呼吸、触摸……她现在讨好你,只不过是为了离开你。
可是,当艾丝黛拉贴上他的唇,用口腔里那条红艳而潮湿的小蛇触碰他时,他却还是沦陷于她虚假的温柔之中,意志如同暴露在空气中的苹果肉般,迅速被侵蚀得锈迹横生。
她太明白如何掌控他。
一吻以后,她舔了舔嘴角的口涎,在光线下微微歪头,让他看清她脸上每一个艳丽而危险的细节,宛若美丽的毒蛇对猎物释放出友好的蛇信子。
他闭上眼睛,停顿了好一会儿:“想要什么。你说,我给你布置。”
“我还能要什么?”她奇怪地看他一眼,就在他以为她要脱口而出“自由”——他甚至都想好了怎么冷冰冰地告诉她,她永远都不可能有自由时——她却说,“当然是卧室。不用太复杂,寝殿那样的就行。”
“……”
神一语不发,变幻出了一座寝殿,然后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走进去,仔细检查每一件摆设、家具,用手按压里面的枕头、抱枕和床垫。
他想,她肯定会提出一些苛刻的要求来折磨他。
艾丝黛拉却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她径直走进卧室,躺倒在床上,摊开手脚,举起一只手,朝他招手道:“过来。”
苛刻的要求要来了,他冷漠地想。
她可能会面色甜美地抱怨,这里太过死气沉沉,看不见阳光、花草和飞鸟,也没有仆人伺候她,然后以此为理由,要求回到人间。
但她忘了,他是神,哪怕她想要一个全新的世界,他都可以满足她。
神走过去,一只手撑在她的头顶,低头看向她:“什么事。”
下一秒钟,两条纤细柔软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身。她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强迫他躺在她的身边,把脸颊贴上他的胸膛,语气相当无害地说道:“没什么,我想你陪我睡一会儿……我今天五点钟就起床了,又陪你闹了那么久,现在困死了。”
她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把之前发生过的事形容得这么轻描淡写。
假如他不是神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这在她的眼里,居然只是一场闹剧?
神看着她,单手握住她苍白而脆弱的喉咙管。真想剥夺她的嗓音,让她再也说不出这么无情的话。
这时,他的手掌忽然被什么磨蹭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她的脑袋在蹭他。
此时此刻,她又像极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无论是神态还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哼哼声,都让人觉得无比可爱。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她真的是他的创造物么?他真的曾把天真和残忍、甜美和妩媚、冷艳的气质和浸满毒汁的心肠……这些复杂的特质结合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吗?
“怎么了。”他闭了闭眼,把手上的触感抛到脑后,假装没有被她的脑袋磨蹭。
但紧接着,她又磨蹭了他的手掌一下。这一次,她甚至噘起嘴亲了亲他的手指。红润而艳冶的嘴唇擦过他的手指一刹那,他就像被某种色彩浓艳的毒虫蛰了似的,脊背流过一股厌恶与兴奋并存的悸动——他厌恶自己如此轻易地就感到了悸动,却又对这样的悸动兴奋不已。
“帮我摘下项链,”她在他的怀里挠了挠脖子,迷迷糊糊地说,“有点儿硌人。”
他一言不发地帮她摘下了项链。
“还有戒指。”
他取下了她手指上的戒指。
“手镯……”她闭着眼睛,把一只手举到他的面前,差点打到他的鼻梁。他往后退了一些,摘下了她的黄金手镯,却被她顺势勾住了脖子。她睁开眼睛,笑盈盈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别忘了王冠和衣服,”她换上抱怨的语气,“你不知道这两样有多重。”
话音落下,她又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看着她甜美的睡脸,很想一把拽住她的头发,使她清醒过来,在她的耳边说道,你知道,你永远都回不到现实了么。
但他最终还是保持沉默,替她取下了王冠和披风。
现在,她浑身上下还剩一条莹蓝色的裙子。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根本不需要一件一件地帮她摘除首饰,只需要一个念头,她身上的一切赘饰都会消失。他却像个愚笨的男仆似的,给她摘了半天。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本想就这样丢下她不管,顿了许久,却还是问道:“裙子……”要脱么。
话未说完,睡梦中的她似乎感到了不适,自己扯开系带,脱了下来。
他看见那镶嵌宝石的、泛着莹润碧蓝色的裙摆滑落在地,发出一声幽微的哧溜轻响,如同一层褪下的肌理细腻的美人皮,还散发着温热的馨香,如此浓烈,如此芬芳,几乎能与烂熟水果的醉香相媲美。
神闭上眼睛,喉结克制而压抑地滑动了好几下。
他忘了,在至高之境一切都随他的意欲而改变;于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便看见无数黑雾如饿犬般一拥而上,把那条裙子啃噬得干干净净。
裙子消失了。
他的喉咙里却残留着裙摆的味道。
跟他想象的一样,有一股烂熟水果般病态的芬芳,浓郁而熏人,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刺扎着他的咽部。
神不会受伤。但是这一刻,他的喉咙却弥漫开一股强烈的血腥气,就像真的被刀子划伤了似的。半晌过去,他才反应过来,是因为吞唾沫的次数太多了。
神静了片刻,俯身给艾丝黛拉盖上被子,转身离开了。
几乎是他走出房门的一瞬间,艾丝黛拉就睁开了双眼,表情冷静,目光清醒。
她不想回到人间吗?
当然想。
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明显是安抚这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她还记得晕过去之前的景象,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而下,至高神殿如雪崩般坍塌、倾圯。经此一役,民众不可能再无条件信奉神明。
既然她亵渎神明的目的已经达成,那就没必要再折磨这只小狗了。
她也不想再折磨他。
他那充满自我憎恶的目光,被吻时僵硬而又不可置信的反应,都让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心脏像被注入了一股热水般,涌动着一种钝重的酸胀,当他渴望她到无意间吞下她的裙子,却不敢俯身吻她一下时,这种钝重的酸胀便达到了极致,几乎涨满了心室。
这就是爱吗?
那她的爱未免太狭隘,太冷酷了。
她一边爱他,一边算计他,一边给他甘美黏稠的蜜糖,一边给他鲜血淋漓的剧痛。
她虽然爱他,却永远不会像他一样全身心地投入爱情。假如他在加冕仪式上平静地接受了她的离去,那他们就永远分道扬镳了,再无见面的可能。她也许会怀念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却决不会留恋。
幸好,他反应激烈地留下了她,尽管有点儿过于激烈了。
艾丝黛拉枕着手臂,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喧骚的心跳。
至高之境是那么安静,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声,也没有树叶飘落在地上的声响。这里只有她一个活物。当周围一片死寂时,仅有的鲜活便显得格外生动。
她发现,她好像真的爱上了他。
也许,只有他才能接受她那么狭隘的爱。
她的爱,没有妥协,没有迎合,没有牺牲,只有自私的享受,以及各种禁忌的、污浊的、不洁净的快乐。
这不能怪她。她的本性如此。她原本是不会爱人的,是他硬生生教会了她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欲念,什么是亵渎神明的欢乐。
他让她爱上了他,就该承受她玫瑰棘刺一般尖锐而又残忍的爱,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艾丝黛拉:我好爱他。
神:她又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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