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晴。这天上午大课间后,许沐徐刚爬上三楼的平台处,就见班上的刘清涵从平台栏杆上一跃下来。那个栏杆有两侧背后是有平台的,班上的同学出来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有时会坐在上面。不过多数是男生,他们腿长,又喜欢炫技。这会刘清涵趁着没人倒是胆大,不去做操,也不怕被教导主任抓到。许沐徐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她没有将目光放到刘清涵身上。因为尽管是同班同学,那也是不礼貌的。况且这种做法,在许沐徐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许沐徐”。“嗯?”
平台这会没人,因为许沐徐上来得早,她不喜欢和别人挤着上楼梯。回头就见刘清涵一脸认真的样子。眼睛肿肿的,没睡好似的。“你喜欢花吗?”
一问惊住许沐徐。“今天下午,陪我去买花好不好?”
许沐徐的心理活动是:这都是什么奇怪的事啊?我们并不熟啊。可是一阵乱想下,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好”。刘清涵哈哈地笑起来,爽朗地道了一句“谢谢”。……接下来的课是语文课,许沐徐不是很喜欢上语文课。怎么说呢,老师们生搬硬套的讲解,就像是把古人的烂漫感觉降维化了。考试时要的标准答案,是许沐徐捞不到的月亮。这节课,她自然是更加听不下去了。刘清涵,疯了吗?买什么花啊?我们的座位隔得那么远,是因为什么选中我的啊?她不是英语课代表吗,生性这样随心吗?#¥$%*@%@%%#&&&……“许沐徐,你来背诵一下这个自然段”,语文高老师如是说道。猛的站起来,看向老师,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让许沐徐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听课真是一种罪过。“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她站直了身子,很大声的一路顺溜地背诵下来,到了“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才觉缓过一口气。“很好,坐下吧。”
高老师继续着讲解这段的段意,许沐徐心中庆幸自己平时背书的任务有好好完成。至于买花的事,顺其自然吧。古语怎么说,随遇而安。世界是一个惊喜盒子,慢慢地,去打开它?还是说,世界是一个包含刀光剑影的丛林呢,速速地,去躲开它?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呢?许沐徐不知道,她试着去变强大。可是,她终究还小。这次去吧。下次遇到不想做的事,拒绝就好了。……下午放学。许沐徐收拾好了书包,作业只剩语文,还带了两本课堂笔记本回去复习用。背起书包,扫视了一下教室。刘清涵呢?不在教室,去外面了吗?“咦” ,突然被拍了一下背,许沐徐被吓得耸了耸肩。回头就见刘清涵顶着她肿肿的眼睛,说,“走吧”。哦,好,走。刘清涵个子高,穿着粉色夹克,黑白格子裤。厚厚的齐刘海,中长发,眼睛大而深邃。所以肿了便很明显。“我骑电瓶车带你去”。“好”。坐在电瓶车的后座,距离很近。刘清涵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她的背包和电瓶车都是粉色的,却不俗气,契合她的气质。“你不怕吗?好学生。”
“嗯”?许沐徐有点晕晕的。她成绩不好吗?这是电影里的话吧,电影里的故事。好学生遇到坏学生的故事。许沐徐的心里一闪而过好多画面,突然开始觉得自己遇到了很危险的事。“你要带我去哪啊?”
故作冷静地问。“嗯?”
刘清涵看一眼后视镜,“买花啊”。“那我怕什么?”
刘清涵专心骑她的车,“因为我骑得还挺快的啊,要不要慢点骑,你怕不怕?”
“嗯?不用不用,我不怕的。”
想到自己的奇怪带入,许沐徐心中有一点羞愧,“再骑快一点也没事的”。“那样我怕,哈哈”。“嗯”。许沐徐不再说话。到了花店,在街角。店内很小,花却不少。各种颜色的,很烂漫。老板娘穿着浅绿色的裙子,年轻,长得很靓。应该是带了假睫毛,很长很密。一看着她,所见焦点就是那睫毛。“要什么花呢?”
问,语气很温柔。许沐徐看一眼刘清涵,她撇了撇嘴,“我也不是很懂花”。“那你有什么喜欢的,我给你挑。比如颜色啊,寓意啊,用处。”
“那给我看看粉色的花吧,我送给我自己。”
“刚好店里新到了好几种粉玫瑰,这边来,看一下吧。”
跟着老板娘再往店里走了几步,花架上是各式各样的玫瑰。粉得,令人爱怜。“这是粉雪山,雪山玫瑰中的一种。这是艾莎……”“这个艾莎我不喜欢,这边的呢?”
“这是洛神,粉色是渐变的……”“诶!这个好看,我喜欢这个。”
像是找到了她要的花,许沐徐跟着看过去,奥斯汀花型,淡粉色的玫瑰花瓣层层叠叠,兼具少女心和大气。“这个叫粉荔枝,它的花语是——甜蜜的初恋,挺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呢。要几支啊,我给你包起来”。——“我不要了”。刘清涵的头低下去,又抬起来,随手指着一株粉玫瑰,“就这个吧,五支,给我包起来”。老板娘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只道“好”。“你买不买?”
转过来,刘清涵问起许沐徐。“我看看”,四下环顾,却见一朵白色的玫瑰似的花,深绿色的叶子和茎,就连弧度也是很美的。“这个是什么花啊?”
指过去,许沐徐很有礼貌地问。“这个是洋桔梗,很漂亮吧。”
“嗯嗯”,许沐徐很惊喜地点头,“也给我五支吧”。……灰色的包装纸,还配了满天星。许沐徐记得,满天星常常用作配草使用。淡淡的蓝紫色,颜色深浅不一,倒是符合它的名字,明明灭灭,像天上的星星。“这个我没要啊”,刘清涵说。“配着好看,不收你钱”。接过花的时候,许沐徐看到,老板娘的眼神很温柔,像姐姐。只是刘清涵没看到,她接过花,看一眼许沐徐,只道走吧。出了店门,天色还没有暗下来。许沐徐抱着她的一小束花,跟在刘清涵的身后。电瓶车停在不远处。“我帮你拿着吗?”
许沐徐说,“你拿着不好骑车”。“不用了”,刘清涵的声音有点异样,“我放车子前面就好了”。下午的时候,她就在放脚的位置放了一个小纸箱,“抱好你自己的就行”。“哦,好”。脚步声里,空气顿了一会,沉默倒是喧嚣。“许沐徐,我有话想和你说”,突然地,她转过身来,目光多少有些凌厉。“嗯?”
“你不觉得自己很讨厌吗?”
是质问。这下愣住的是许沐徐,她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了,心头升起的,却不是愤怒,而是哀伤。一股哀伤,压住了所有的情绪。那些起伏,在深深的海底。所以表面上的许沐徐,波澜不惊的样子。望向刘清涵的眼睛,“你可以说说”。“你就像白莲花,你知不知道。老师眼里的乖孩子,成绩好,又有那么多人喜欢。可是你不觉得自己很装吗?”
一鼓作气,眼前的刘清涵像是狠狠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许沐徐自觉无错,她不理解,不理解同班同学为什么能这样地拿来出气。很想恣意地质问回去,很想快言快语不辩黑白地说回去。脑中却突然地浮现出一句话,“你所见即我,我不辩驳”。是无力感。“你要我来买花,只是为了这个吗?”
直直地问了回去,云淡风轻一般。刘清涵却顿住了,没有说话。她的气似乎已经出完,没有了刚才的气势。“那么,我先走了”,一字一顿,吐字清晰。许沐徐转身,目中无人似的,腰板挺得巨直,径直地往前走。后面的是刘清涵,不知道她的表情和心情,不在意了。只是喊了一声“你”,便再无声音。许沐徐没有回头,因为书上说,不在意就是最好的防御。抽了一下鼻子,她没有哭。“走快点”,这样的告诉自己。天色渐渐暗下来,路是那么地长。这条路她认识,平时骑自行车还得骑二十来分钟,现在她下定决心走回去。并靠这长长的路,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许沐徐,你认为自己有什么优点呢?”
那是初一的一次元旦晚会上,老师鼓励大家互相说说彼此的优点。许沐徐呢,很天真的,真诚地回答,“我可以很快地忘记自己想要忘记的事”。多快呢?——”快得,就像流星坠落地面吧”。那是当时的玩笑话,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许沐徐却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一种能力。她的心变得很健忘,像是喝了酒,像是打了麻醉药。十六岁的心,小小的许沐徐却费劲心思地要它麻木起来。“我有一点沧桑了”。轻轻地对自己说,无奈地叹一口气。正说这话时,街灯忽然地,一齐亮起来。“把黑夜烫了一个一个洞”,许沐徐暗想,这倒是有一点点可爱。再看看怀里的洋桔梗和满天星,昏黄的路灯下,很秀美。它们静静地,光是待在那里,便能给人一些欣慰。美得很客观,美得很自由。不去取悦谁,不去迎合路过身边的狮子老虎,也不会因为身边的狗尾草折腰。(虽然不知道它们的身边是否会有狗尾巴草狮子啊老虎)风不大,似来非来。那些话呢,“装”,“白莲花”,“讨厌”,不管是搞懂它们,还是遗忘它们都要一些气力。“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