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人和往常一样踏入真神的寺庙时,发现空无一人的寺庙又重新点上了香火。
他一愣,随即眼中一亮。快步走到门前弯腰拜下,“前辈回来了?”
真神缥缈如雾的声音淡淡响起,“嗯。”
宿命人安下了心,他笑着说起了这半个月真神离开后发生的事。等一些芝麻小事说完之后,宿命人话锋一转,感叹地道:“您离开这半个月,晚辈倒是想通了一些事。”
真神有些冷漠地道:“哦?”
“您先前指点晚辈的对,晚辈已经决定知错就改,向曾经受到我欺骗的人承认我的错误,”宿命人道,“等我偿还过错之后,还请前辈能够继续指点晚辈达成愿望。”
江落慢条斯理道:“如果你真心会改,我自然会帮你。”
宿命人目之所及,全是不可见的“神”字。这一个个字灵在日夜腐蚀着宿命人的理智,让宿命人想要成神的执念一而再、再而三地加深。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宿命人干脆利落道:“七日后天师府会开坛讲学,我会在那天承认我的错误,以示我的决心。”八壹中文網
“那就去吧,”真神毫不在意道,“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等宿命人离开后,塞廖尔嘿嘿一笑,“江,你那么想让他承认错误,是不是在为池尤出头啊。”
江落忙碌地打电话部署人手,哼笑一声,“为他?你猜我是不是为他。”
塞廖尔撇撇嘴,江落眉飞色舞地交代好一切后,突然阴森森一笑,“宿命人,我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他的笑把塞廖尔吓了一跳,塞廖尔总觉得江落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像个魔鬼。记住网址m.
……
七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天师府每年都会有两到三次的开坛讲学,每次讲学的人都会很多。
江落身份敏感,没有来现场,只能委屈地待在大昭寺。
他不能去,他的伙伴们却可以混进去,将现场资料传给他和科研局的后勤人员。
徐院长带着陆有一几人进了天师府,没走几步就遇见了老天师。他和老天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老天师往他背后看了一眼,“那孩子没来?”
徐院长心知肚明,但却装傻道:“哪个孩子?”
老天师失笑,“你就别跟我装傻了……算了算了,他没来也好。”
陆有一他们身上都别着摄像头,能够让江落透过监控看到一切。江落看他们客套看得无聊,将视频共享给了池尤,“今天宿命人要搞大事了,你不亲自去看一看?”
池尤给江落发了一张现场的照片。
江落稀奇道:“呦,你还真的去了?你现在还没恢复,不怕被大佬发现?”
池尤慢条斯理道:“我有很多傀儡。”
他并不需要去,就可以借用傀儡的眼睛看到一切。
甚至一只鸟、一只虫子,都有可能成为恶鬼的眼线。
江落实名嫉妒了。
过了几分钟,池尤又给他发来了一段视频。
江落不明所以地点开,就看到冯厉面色冷漠,行色匆匆的带着周无度几个徒弟出现在了视频中。他赶到徐院长面前,往徐院长身后看了一眼后,冷气更甚地开口问道:“江落为什么没来。”
语气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句质问。
徐院长面色如常,“天师,江落他今天正好没空。”
冯厉冷笑一声,“他不敢来见我?”
视频到此为止。池尤还发来了一段几秒钟的语音,语音中只有他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
江落:“……”
笑得江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回到实时监控视频中。
徐院长不知道和冯厉说了什么,气氛沉默凝滞。老天师缓缓开口,“徐院长说得对。江落已经和你、和天师府没有了任何关系,他有没有时间来,又去做了什么事,都不应该由你来问。”
冯厉瘦了很多,脸部轮廓更显深邃,眼神深不见底。他的气势锋利了很多,凝视人时有种无形的压迫。如今的他像是一把出了刃的匕首,外露的攻击力强得让人不适。
听到老天师的话,冯厉表情都没有变过,“开坛讲学这种大事都不过来,只会糟蹋他的天赋。你们白桦大学就是这么迁就纵容学生的?”
徐院长哈哈大笑,“这总比拔苗助长好。”
冯厉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带着弟子离开。
老天师又叹了一口气。
上一次天师府开坛讲学,讲学的人是老天师。这一次则是冯厉本人。
肉眼可见的,这一次来天师府的人比上一次要多得多。老天师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冯厉才是如今玄学界的支柱。
徐院长让学生们散开去玩,看着冯厉远去的背影,难得说了句大实话:“你活着的时候还能管管他,等你死了,他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到时候谁还能压着他?”
老天师笑了,“你担心江落?”
徐院长纳闷道:“你说不就是一个徒弟,冯厉想要徒弟多少人愿意当啊。他怎么就揪着江落不放了?这师徒缘分,跟夫妻也差不多,强扭的瓜可不甜。”
“你不用来暗示我,”老天师道,“难道是我叫他非要抓着江落不放吗?”
徐院长也知道老天师尽力了,但他得为自己的学生想想以后,“你看看能不能想个以绝后患的办法。”
老天师沉默了一会,“你不用担心,他啊,动不了江落。”
*
半个小时之后,江落收到了卓仲秋的消息,“宿命人来了。”
江落点开视频,画面之中,宿命人找到了老天师。老天师没有想到宿命人会来,表情掩饰不住的惊愕。随即,他们两个人单独进了一个房间。
卓仲秋在外面等了一会,很快,老天师和宿命人重新走了出来。老天师脸上疑云重重,他召来一个弟子耳语了几句,带着宿命人来到了讲学的地方。
冯厉正在讲学。
身为天师府最年轻的天师,冯厉很少亲自讲学。他的话语精炼,言简意赅,语气淡淡。能九个字讲清楚的事情绝不会用十个字讲明白。
因此,他的话便极为晦涩难懂,底下的年轻人听得昏头转向,却不敢提问也不敢叫停,只能满头问号地埋头在本子上用着笔记下冯天师说的每一句话。
但即使他们这么努力,冯天师却还是感到失望,他眼无波澜地扫过底下埋头记笔记的人,嘴角微微下压。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却好像写了“废物”两个字。
江落看着,都开始同情现场的人了。
冯厉是一个很不适合做老师的人。
他的弟子天赋足够好,冯厉或许教了他们一些高超的治鬼风水知识,却和弟子之间从来没有过师徒之情,甚至连亲近都不曾亲近过。
——只有江落……江落脸色微沉,他压下那些令他反感的回忆。
他最讨厌、最厌恶的事情,就是有人用朋友、亲人的身份接近他后,却对他有了其他心思。
这太恶心了,让他无法不想起夏琴。
讲学原本定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但冯厉用了一半的时间就讲完了所有的东西。
周无度和王三叹紧紧跟在师父身边,王三叹小心翼翼地道:“先生,您有看到天资卓越的人吗?”
冯厉冷冷道:“老天师又和你们说了什么?”
王三叹一抖,和周无度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说道:“老天师说……说您要是舍不得以前的小徒弟,那就再收一个。让您、让您快点恢复原样。”
冯厉擦手的动作一顿,他侧过身,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老天师身边的记名弟子们正匆匆地邀请着玄学界的一些元老人物前往内院。
这是怎么回事?
冯厉让周无度上前去问问。周无度很快回来,老老实实道:“先生,他们说是老天师邀请一些朋友去后院坐一坐。”
冯厉皱起了眉。
老天师并没有告诉他还会有这一出。
但老天师的事,冯厉向来会顺从他三分。他并没有多想,带着人回了书房。
*
徐院长也是被邀请前往内院的人之一。
在他去之前,闻人连轻轻拍了拍他袖子上的纽扣,将一个监控器放在了徐院长的身上,笑着道:“您快去快回。”
徐院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道:“小子,我问你,这东西安全不?”
闻人连同样低声回答:“您尽管放心,国家出品,谁也不会发现。”
更何况参加会议的人都是一群老头子,还有一个活了两百年的祖宗宿命人。他们没一个人能发现这个小巧得如同一个纽扣般的设备。
徐院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闻人连又提醒了一句,“无论您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害怕。”
徐院长心里有了点数。他去找到纪鹞子,和纪鹞子一起去找老天师。
纪鹞子有些魂不守舍,正好徐院长也在琢磨着老天师的目的,两个人安静地来到了会客厅。
会客厅里已经坐满了十几个年迈的老人,各个都是玄学界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里头有成德大师,玄灵办的几个元老,还有十二高校的几个快退休的校长。
徐院长和他们都是熟人,一个个打完招呼后问道:“这个阵势可不简单啊,你们谁知道老天师要说什么?”
纪鹞子一一看过去,吓了一跳。
这些人都是当年知道宿命人预言的人。只是里面没了祁家、池家的人,也没了连家的人。
他之前就从江落嘴里知道连家出事了,但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纪鹞子下意识问道:“微禾道长没来吗?”
徐院长“咦”了一声,“就是,怎么没见连家小辈?”
有人不在意地道:“连家避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管他们。我就好奇老天师想要干什么,人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老天师就高声道:“来了。”
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本来没当回事的众人见到老天师身旁的宿命人之后,纷纷露出惊讶神色。一个个老家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宿命人?”
纪鹞子看到宿命人之后,眼神就控制不住地开始闪躲,甚至有些心里发凉的恐惧。
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人群后头。
宿命人将众人看了一圈,温和地笑了笑,不急不缓地道:“是我托老天师请大家过来叙叙旧,谈谈过去的往事。”
窗外一只鸟雀飞了过来,立在了枝丫上。黑漆漆的豆子眼从窗口看了进来。
与此同时,某处地下室中。
廖斯笑眯眯地坐在微禾道长身边,点开手机上的视频,哥俩好地揽住了微禾道长。
“主人特地交代让我给你看看这个东西,微禾道长,咱们一起看看?”
视频一点开,就是十几个大熟人,微禾道长一愣,不由打起了精神。
等看到宿命人出现在视频中的时候,微禾道长心绪复杂。虽然他已经投靠了池尤和江落,但再次看到宿命人时,微禾道长心里还是有些惭愧和心虚。
但很快,宿命人的话就打破了他的这些愧疚。
“在场的诸位都知道,我曾经在三十年前做过一个预言,”宿命人道,“我和你们说过那个预言的内容。我说,池尤会毁灭玄学界。”
这一幕和三十年前重叠。三十年前,宿命人为了让自己成神,动用了言灵让在场的人相信了他的预言。
三十年后,同样是为了成神,宿命人却要推翻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这句话好像是噩梦的开头,听到这句话的老人忍不住心惊胆战地问道:“池尤不是死了吗?预言难道还没消失?”
“对啊,他死了啊!他不是被池中业他们给害死了吗?”
玄灵办的几个老人沉声道:“大伙别急,先听宿命人说。宿命人,你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预言?”
宿命人仍然笑着,好像他嘴里所说的话并不重要,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诸位不需要紧张,预言里的内容并不会实现了。”
紧绷起神经的十几个老人顿时松了口气,哪怕是徐院长也不由把心放了回去。
还好,还好不会发生了。
但宿命人紧接着就道:“因为那个预言的内容,都是假的。”
其他人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宿命人。
“我从来没有为玄学界预言过未来,我只为我自己预言过未来,”宿命人叹了一口气,像是真情实意地自责道,“在我的预言中,他会对我造成威胁。所以我更改了预言内容,欺骗了你们,让你们为我铲除了威胁。”
窗外的鸟雀紧紧盯着他。
视频前,微禾道长的呼吸陡然加重,他像是呼吸不过来气一样,嗓子里好像卡了一根巨大的鱼刺。令他头晕眼花,头冒虚汗。
这一刻,他这三十年来的坚持,他全族对宿命人的付出,以及他对池尤灵魂做过的事……全部全部裹着罪恶的外皮汹涌地翻滚了上来。
无与伦比的痛苦和怒火顷刻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微禾道长眼睛通红,他猛地站起来掀了桌子,“宿、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