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皇妹赐教。”黎霓裳微沉脸色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唇角亦掀起和黎绿腰相差无几的笑意。
两人笑得煞是好看,但却无端让围观者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黎绿腰转过脸,不再对着黎霓裳,而是对着在场的百姓一字一句道:“这便是你们要护的主——黎青鸾!”
她直呼其名,本是大逆不道,可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她所说的事实所惊,这竟是传说中南齐女皇的棺材!众人的目光更加集中在那奢华的棺材上,熙熙攘攘的声音只一瞬便安静下来,在这死寂的环境之下,微风拂过的声音甚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声嗤笑在此更是显得突兀至极,众人神色颇为懵懂,抬眼看向嗤笑的来处——黎绿腰。
“既然棺木都在这儿了!那就开棺验尸!也让在场之人掂量掂量陛下是否是被我害死的!”黎绿腰下巴抬高,高出了问心无愧的气势。
“开棺?你简直大逆不道!”黎霓裳秀眉狠狠一拧。
“怎么成我大逆不道了?”黎绿腰不沾胭脂的唇仍旧鲜红胜血,她走近黎霓裳,红唇轻启:“大逆不道的人明明是皇姐啊!”
黎霓裳眉间褶皱更深。
黎绿腰微笑:“皇姐不信我,但陛下驾崩当夜只有我在场,除此之外便只有陛下了。陛下还是我,皇姐选哪个?”
黎霓裳在她溢满笑意的眼眸之中闭了闭眼,再度睁眼已下定决心,咬牙道:“开棺!”
闻言黎绿腰轻笑出声,状似亲昵地凑近黎霓裳,鼻尖堪堪擦过她的脸颊,漫漫熏香淹了黎霓裳一身白裙,只余耳畔的私语轻柔而缓慢:“看吧!我就说,大逆不道的人是皇姐啊!”
黎霓裳目光如箭射向黎绿腰,黎绿腰含笑接下,随即素手一扬:“没听见吗?长公主殿下说开棺!”
“是!”一直守着的禁卫军立刻应答,几人合力,快而轻地掀开棺木,一身华服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仔细瞧去,只见棺中之人安详地闭着眼睛,剑眉郁郁,鼻梁高挺,薄唇上扬,似是在笑,仔细去瞧,并不是在笑,而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弧度,这个有礼而又疏离的弧度。单论那苍白长相,逊了长公主半分清丽,输了四公主一段艳色,但却生生撑起了这一身皇袍,压下了夺目的奢华棺木,只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信服感!人群之中甚至有接二连三的人不自觉双膝一弯,开始下跪!
一瞬之间,围观众人悉数跪下,不知谁人喊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海潮般的声音涌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震耳欲聋,欲上九天争帝命!
置身于众人的高呼之中,黎霓裳绷紧的唇角开始放松,甚至缓缓勾起:“皇妹开棺以正陛下气势,皇姐真是自愧不如。”
纵是城府深沉如黎绿腰,也没料到黎青鸾死了还有如此民心,可她心里越堵,脸上笑得却是越欢:“自愧不如便多多请教,妹妹定倾囊相授。”
“你囊中垃圾太过熏人,配你正好,配我还是差了点。”黎霓裳慢条斯理回道。
黎绿腰唇边笑意更欢。
自小一起长大,黎霓裳自然知晓黎绿腰笑得越好看,心里越堵,因此她心情更好了些,手一抬止住众人呼声,而后道:“诸位请起,夜深露重,想必陛下也不忍诸位这般跪。”
众人这才回过神,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这边心神还未稳,就听黎绿腰的声音横空劈来:“来人!验尸!”
早已在一旁等待的仵作立刻上前。
众人顿时绷紧了弦,看向那棺木之中像是沉睡的女帝。
“我也带了仵作,便让他与这位大人一同验吧。”黎霓裳眼神递过身旁侍女,侍女会意,将仵作请了出来。
“皇姐不信任我?”黎绿腰作伤心状,“真是令人难过啊。”
黎霓裳却是连个眼神也不给黎绿腰,只盯着验尸的过程。
没得到回应,黎绿腰挑眉,收起伤心模样,也顺着黎霓裳的目光看向两名共同验尸的仵作,眼底掠过淡淡暗色。
一刻钟的功夫,两名仵作皆验尸完毕,但因脱衣不妥,因而他们只观察了尸体的头部及手部,但这也足以判断死因了。
“死者女,年……”仵作正要滔滔不绝之际,黎绿腰打断:“你只要说死因就够了。”
对上这四公主的目光,明明染上笑意,但却觉浑身阴冷,仵作打了个寒颤,不禁垂头:“暴毙而亡,查不出原因……”
“你呢?”黎绿腰看向黎霓裳带来的仵作。
那名仵作倒是不卑不亢:“确是暴毙而亡,但死者后脑有撞击的痕迹。”
“这是致死原因么?”黎绿腰漫不经心问。
“……不是。”仵作抿唇。
黎绿腰不紧不慢地回首看向黎霓裳,冲着她抬眉,黎霓裳对上她的目光,狠狠咬下舌侧以保持镇定。
父皇对她们的教导,泰山崩于前而永面不改色。她却总是学不大好,黎霓裳攥紧了手,不知从何处来的冷气攀爬上了她的衣摆,冻得她面色苍白如纸。
“诸位可都看到了!陛下乃暴毙而亡,同我没有丝毫关系!”黎绿腰的声音在黎霓裳耳畔回荡着,如同雀跃的音符,但予她来说像是那通向地狱的亡钟,“既如此,长公主殿下!您蛊惑民众扰乱葬仪,惊扰陛下遗体又该当何罪呢?”
黎霓裳骤然抬眼,撞进了黎绿腰的目光之内,窥见了其中密密麻麻的算计,她牙根有些酸涩:“你故意的?”
她日日来皇城,可黎绿腰从未见她,但为何偏偏在黎青鸾下葬前一日也就是今夜见她?不就是算准了她会借助民众的呼声逼出她!她正好带着黎青鸾的棺材出来验尸,然后以此告诉众人她黎绿腰没有戕害女皇陛下!都是旁人泼给她的脏水!经此一遭,就算黎青鸾的死真的有问题也不会有人有理由去查探了!
真厉害啊黎绿腰!黎霓裳攥紧了手指,到底是她技不如人!可青鸾的死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她要怎么办?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已然在黎霓裳耳边肆意,她有些无措,难道只能这样了么?
可就在心灰意冷之际,她突然瞥到了黎青鸾的脸,那一块皮肤不对劲!
黎霓裳狠狠咬唇,只此一次机会!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眼瞧指尖就要触到那一块皮肤,就听见黎绿腰盈盈笑道:“驸马来了啊。”
黎霓裳指尖一颤,不准备去看背后,而此刻她的指尖已经摸到了黎青鸾冰冷的脸,死人的脸当真是冰冷彻骨!
“皇姐妄图亵渎陛下,驸马爷不管一管么?”黎绿腰与来人并肩而立,声音轻却暗含份量。
“殿下自有殿下的难处,微臣信她。”来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好似他背后抵着的刀子不存在一般。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即将立于不败之地的黎霓裳击得溃不成军,她缓缓转身。
她的驸马温岭此刻仍然冲着她笑,似是告诉她不必担心。但她却眼尖地看见了他身后立着的人虽是低着头,但手腕却微微上扬,有人在拿刀抵着他!
她转头便看到黎绿腰正微笑看她,似是在问她到底怎么选?
黎霓裳心中苦笑,她能怎么选?怪不得父皇曾说要么没有软肋,要么看起来没有软肋,否则你永远只能一败涂地。
父皇的教导桩桩件件她都未做到,又怎么和差点登上帝位的黎绿腰较量?八壹中文網
黎霓裳缓缓跪在了黎青鸾的棺木前,俯身磕头,额头与冰凉地面相撞,撞得人心一悸:“皇姐没用,护不了你!”再度起身,额头已经沁出了淡淡血丝。
“长公主御前失仪,亵渎陛下,本是重罪!但明日便是陛下出殡之日,故而不好重罚,便请长公主在贵府休息一月吧。”黎绿腰却袖子一拂,命人将棺木合上,淡淡吩咐。
她款款上前,弯下腰在黎霓裳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黎霓裳骤然瞪大了眼睛。
她说,她杀了黎青鸾!
黎霓裳还未站起就要去抓黎绿腰的裙摆,可黎绿腰却轻而易举躲开,食指放在嘴唇轻轻“嘘”了一声,而后优雅提起裙摆离开。
黎霓裳只能眼睁睁看着黎绿腰在万众簇拥下款步走进皇城之中。她证明了与女皇驾崩毫无关系,亦在与长公主的较量之中占据上风,这次,可没有人会反对她了!
黎霓裳只觉胸口一痛,硬生生喷出一口血!
“殿下!”温岭焦急的声音传来。
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脸,黎霓裳闭上了眼睛。
这南齐怕是注定要落入黎绿腰之手了。
此刻,夜色终于寂静,颠簸之事平复,不平之事也被人悉数咽下,只余无声叹息。
黎青鸾就是在这时被惊醒的,她猛然坐起。她做噩梦了,噩梦之中她的母后死了,皇位也没了。
遗憾的是,这不是噩梦。
黎青鸾下床,准备打开窗户透透气,却不料对面的屋檐上有衣袍垂下,眼皮一抬,一张宜喜宜嗔的脸映入眼帘,正是谢霁!
只见他一袭绣金黑袍,懒散散地以肘撑住屋脊,对上她的目光,他微挑眉,抬起手中酒盏遥遥冲她一敬:“喝酒么?”
“好啊!”黎青鸾身手利落地爬上屋顶,可今日做过太多大动作,不知哪儿撕伤了,她微蹙眉,但很快舒展开来,随即跟没事人一般坐到了他身边。
“酒盏呢?”
“就这一盏。”谢霁将手中酒盏一扬。
“没有酒盏还敢请人喝酒?”黎青鸾冷哼一声。
他双手一摊,一脸无辜:“本殿以为女子都甚少喝酒。”言下之意是没想到黎青鸾会答应他的邀约。
黎青鸾倒也不与他多计较,拎起酒壶对着壶口就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有酒从嘴角流出,她不甚在意用袖子一抹。
看到谢霁的那一刻,黎青鸾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老毛病呢?就是半夜不睡觉爬上屋顶喝酒的毛病!
记得谢霁刚刚去南齐和亲的时候,别说半夜起来喝酒了,他夜里干脆连床榻也不上,直接在屋顶上连夜灌酒。
当时宫人惊异来报,她挥挥手随他去,不过后来两人成亲后他倒是很少这样干了。
此时底下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黎青鸾动作缓慢下来,只听得有人用气音道:“又不在?”
没有听到有人回答,许是回答那人只点了点头。
那宫女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这天煞孤星真是名不虚传!自从我调到永寿宫,时时提心吊胆!但还是中了招,我那祖传的玉镯子前几日刚刚裂开,估摸着是给我挡灾了!”
“我也是!”另一个声音也低声回应,“调到永寿宫前,我日日从芳平湖经过,没出过任何岔子!但自从调到这里之后,我天天都会湿鞋!又一次还不小心掉下了湖!”
说到这里,其中一人有些忍不住:“你说这人谁都克,就不克他自己!老天真是不公!”
“嘘!”另一人听到她大逆不道的言语,立刻制止她,“小声点!”
黎青鸾微微皱眉,这都是些什么破话?她们把自己倒霉的由头硬生生安在谢霁身上?谢霁怎么想?
这般想着,她转过头去瞧谢霁,便对上了谢霁似笑非笑的目光,似是已经习惯这些带刺的话。
“你不反驳?”
“反驳什么,我不就是天煞孤星么?”他笑一笑,抬手将酒盏内的酒一饮而尽,瞥到黎青鸾有些不平等目光,他嗤笑:“怎么?还想给我出气?”
他的话音未落,下面便传来“嘭”一声!
谢霁惊诧挑眉,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