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楚文心要继承楚家家主和擎苍书院院长的消息在擎苍书院之中也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整整三天,擎苍书院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氛,无论是夫子或是学子之间都进行着激烈的讨论。
“舌战群儒?”一个胡子白花花垂在胸前的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更是皱在了一起,“狂妄自大!”
另外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却是笑得开怀:“我们年纪大了,也需要些新鲜的血液不是吗?”
满脸皱纹的老人一甩袖子:“荒唐至极!若是楚家嫡长子也就罢了,可如今一个女子也能坐上擎苍书院院长的位置,这是要置我们于何地?我们还比不上一个只会绣花的女子吗?”
鹤发童颜老人却还是满脸轻松:“老周啊,不能这么说。你想,这楚三也是同楚家嫡长子一同在书院学习过课业的,你也能看出她的天赋,何必因为她是女子就认为她低人一等呢?”
周秉正冷哼一声:“你伶牙俐齿,我辩不过你,反正楚三要当院长,我便不奉陪了!今日我就收拾行李回老家!”
孟冕笑道:“别啊,老周。三日过后,楚三不是说要舌战群儒吗?若是你不到场,这不助长了楚三那丫头的气焰吗?”
“你说的也是。”周秉正摸着胡子思索了一会儿,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愤怒道:“即便楚江做的不对,他也是楚三那丫头的父亲!楚三竟下此狠手!这趟我必须去,让楚三得知自己的分量,别以为楚家没有了人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孟冕“哎”了一声,笑眯眯道:“甚是,甚是。”
年长有威望的夫子在谈论着,那些学子自然也不例外,此时世家学子的寝院之中也在议论纷纷。
已经有世家学子开始收拾行李了,一边收拾一边不屑道:“楚家主倒了,这擎苍书院院长眼看也要易人了,还是一个女子!我堂堂男子,绝不会屈服女子之下!”
可谁料整个寝院之中竟是无人动上一动。
收拾行李的世家学子震惊道:“你们知道谁要当上楚家主了吗?”
“不就是楚三小姐吗?”有人躺在床榻上翻了个身,随口应道。
“你们怎么都没有反应?”
“楚三小姐能力出众,我挺服的。”有人插嘴道。
“什么?”那世家学子很是惊讶。
“是啊。”这时,又有人道:“楚三小姐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夫子,有何不服的?”
“夫子归夫子!她如今可是要当院长!”世家学子高声道。
“我同意你的想法!”这时,有人站了出来道,“我对她当夫子本来就持怀疑态度,如今又要当院长,这是哪门子的荒唐事!”
世家学子深以为然。
这时,有人懒洋洋道:“她不是要舌战群儒吗?看看她如何一败涂地再收拾行李也不迟吧?”
众学子齐齐转头,正是王云深。
“你不会因为楚三小姐把你救出来了,就故意激我们去吧?”那世家学子怀疑道。
王云深本来被楚凛被关在牢里,后来查清楚了真相之后,楚文心便派人把他放了出来,故而有此一说。
“你觉得可能吗?”王云深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
众学子想了想王云深素日来的性子,还是决定听取他的话,毕竟凭借着不俗的出身,王云深向来在世家学子之中具有领导地位。
他们自是没有注意,有人在暗处翻了身,遮掩住了满脸阴沉的神色。
时间拉回到三日后,即便各怀心思,擎苍书院的所有人还是一个不落地到场了。
居于上座的便是以周秉正为首的守旧派夫子,以及以孟冕为首的革新派夫子,其下便是众学子。
“承祥公主到——”
“楚小姐到——”
随着小厮两声提醒,在场之人自是都听清楚了来人,但众学子不禁悄然看向高坐着的周秉正和孟冕,他们没有起身,众学子亦是面面相觑,无一人起身。
黎青鸾看着正襟危坐的众人,这个场景倒是在所料之中,她甚至还以为有人会当场站起了指着她们的鼻子骂呢。
楚文心跟在黎青鸾身后,看到在场之人岿然不动,怒意悄然爬上她的眉梢,她毫无根基,自然允许在场之人不尊重自己,可公主殿下呢?
殿下的身份摆在这儿,他们不行礼,这可是藐视皇威!哪里来的道理!
眼瞧着楚文心要愤怒上前,黎青鸾却是把她拦住。
因为,有人站了起来。
众人坐得结结实实,第一个站起来的人当然十分显眼。
显然,大家都以为第一个站起来的人要像黎青鸾行礼,目光都带了些鄙视。
可那人却是站得理所应当,他道:“公主殿下如今可还算是擎苍书院的学子?”
这问话一出,不止黎青鸾,在场众人都明白什么意思了。
若是黎青鸾想要公主身份,就不该站在这儿,可若是以擎苍书院学子的身份站在这儿,那众人合该不行礼。毕竟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子,如何担得起诸多学子行礼?
楚文心一听,怒意已经止不住,抬步就要上前,却听到黎青鸾轻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自从踏进擎苍书院的门,我就不是公主的身份了是吗?”
那人有理有据:“您既然费尽心思进来了,就不应该以尊位自居,理应以学子身份自居,反过来对夫子行礼才对。”
“对夫子行礼?”黎青鸾挑眉。
那人挑衅一般瞧着她:“正是。”
“我想反驳的有两点。”黎青鸾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第一,既然是对夫子行礼,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楚三小姐一直担任擎苍书院的夫子,可现下为何没有一人起身向她行礼?还是说你们打心底轻视她,不愿行礼?”
“其二,我一入擎苍书院便应该舍了尊位,以学子身份自居,我对这事深以为然。”黎青鸾一脸虔诚,“可以尊位入擎苍书院的人不止一人,有霁王殿下,还有沈世子。不知在场诸位见了他们二人会不会行礼?”
楚文心听到了她的话,眉梢的怒意已然褪去,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人,想听听这人口中能说出什么话来。
那人果真是被黎青鸾的话一噎,他道:“可如今楚三小姐如今可是要与在场诸位辩论……”
“所以呢?”黎青鸾却是打断了他的话,“仅仅因为楚三小姐与在场诸位辩论,就没有了她夫子的身份是吗?”
“同样的,仅仅是因为我进入了擎苍书院,便应该舍弃尊位是吗?”
这人被黎青鸾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这时,另一人站起,看起来好像要反驳些什么,而与此同时谢霁和沈沧澜到了。
两人并排走进来,身形修长,瞧来便是极养眼的存在。
就在两人出现的那一刻,除了年长的夫子自持身份,所有学子齐刷刷地起身:“参见霁王殿下,沈世子。”
可这一句异口同声的行礼却是让所有学子都僵直了身体,垂下了头,不敢再抬头。
因为黎青鸾那句问话方才听来不过无稽之谈,可放到现下却是极为讽刺。
她说,可以尊位入擎苍书院的人不止一人,有霁王殿下,还有沈世子。不知在场诸位见了他们二人会不会行礼?
答案是肯定的,他们会行礼,而且行礼行得特别积极。
讽刺的笑容已然爬上了楚文心的笑容,她开口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舍弃尊位,以学子身份自居?”
众学子垂着头,竟是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连方才理直气壮的那人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了。
就在此时,嘭一声在尴尬的氛围里骤然响起!
众人不禁循着声瞧去,那满脸皱纹的老人此刻看起来更是十分不耐烦:“不是要辩倒我这一把老骨头吗?还辩不辩?”
孟冕摸着自己的胡子,仍旧是笑得慈祥:“老周说得对,你们有什么本事赶紧使出来,我们等着讨教呢。”
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发话了,众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楚文心也无法再计较下去。
黎青鸾随意找了地方坐下,谢霁和沈沧澜则是紧挨着她一左一右地坐了下来。
黎青鸾左瞟一眼谢霁,谢霁一脸淡定,右瞥一眼沈沧澜,沈沧澜一脸温和的笑意,两人没有丝毫尴尬的意味,皆是怡然自得。
就在此时,楚文心已经开口,黎青鸾也顾不得在意这些细节了。
只见楚文心站在众人地面,她的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文心道行尚浅,不敢说是辩论,只说讨教。不知诸位对我将继承擎苍书院院长有何异议?”
“院长?”有人嘲讽出声,却是站也懒得站,就这么坐着说话,“凭着你杀父杀兄的那股恶毒劲儿来坐上院长之位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众人的呼吸不禁一滞,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犀利吗?杀父杀兄一事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心中却是默认了的,毕竟亲口指控亲生父亲在众人眼里,乃至在天下人眼里就是不孝,而楚凛也在次日自缢死去,他的死因自是被认为和楚文心脱不了干系。
楚文心沉默了一下,明明站在楚文心的对立面,可众人的心也跟着这个问题提了起来。
“你倒是不担心。”谢霁瞥一眼黎青鸾。
黎青鸾此时此刻正为自己怡然自得地倒了一杯茶,闻言勾起唇角:“若是今日站在那儿的人是你,我也不会担心。”
谢霁挑眉:“为何?”
“因为……”黎青鸾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我相信你们。”
她轻描淡写的话却在谢霁的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谢霁不禁看向她,她的话总让他误以为两人认识了很久很久。
此刻那股子怪异的感觉再度从心底升腾起,有点酥酥麻麻可又有点涩意,让人琢磨不清。
谢霁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这种感觉是在南齐皇宫之时,他对那人的感觉,如今是彻彻底底转移到了沈露安身上了吗?
沈沧澜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垂下眼眸,唇角的笑意也几不可查地淡了些。
此时的楚文心已然开口:“杀父杀兄,什么样的流言你们都信啊。”她蓦然看向提出问题的那人,随即眼神扫过在场之人。
“首先,杀父一事。”楚文心背脊挺得笔直,“在座之位有一半都是普通学子,既没有显赫的出身,更没有泼天的富贵,若是有朝一日寒窗苦读数十年,得到了同四十年的状元,如今的赵大人一样的对待,心中滋味如何?”
对于布衣,唯一出人头地的方法便是读书,考取功名,方能光耀门楣。可若是这唯一的去路都被人给堵了,又该何去何从?
楚文心的反驳很明显引起了不少学子的功名,学子脸上的神情很明显变得沉重了些。
提问那人却是不以为然:“这同你杀父有何干系?”
楚文心淡定道:“父亲只手遮天,犯下如此大错,当子女的不去纠正难不成还要去包庇吗?”
“即便害了你父亲的性命?”那人咄咄逼人。
楚文心依旧平和:“一个院长难不成应当公正,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人。我不认为一个可以包庇自己亲人毁人前途的院长是一个好院长。”
这次换那人沉默下来,本来吊儿郎当的姿态此时也变得正经了些。
楚文心这才继续说:“其次,关于杀兄的传言,我没有杀我的兄长,他的确是自缢而亡。”
“何出此言?”有人不禁问。
“当初他不仅占了赵大人的官位,而且在赵大人隐藏身份今日擎苍书院比试时诬陷了赵大人偷题,为此不惜利用王公子,后来他眼见父亲被判处死刑,自己心里也愧疚难当,便自缢而亡。”楚文心道,“若是诸位不信,可以问一问王公子。”
这下,众人的目光转而齐刷刷看向了王云深。
其实楚文心对王云深的观感并不好,她本准备稀里糊涂就把这人给处置了算了,但殿下却说留下此人有用,她便将此人放了出来,眼下还真派上了用场。
只见王云深看向楚文心,可当他对上楚文心毫不躲避的眼神时,竟是匆匆错开眼神躲避了些,但却不忘道:“三小姐所言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