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都承认了,楚文心又直面问题,辩得条理清晰,让人心服口服。
提问之人倒也爽快,他道:“楚三小……不!楚夫子既然这般说了,我毫无异议。只要夫子品行端正,我便跟随之。”
语罢,他站起身一躬身,才又坐下。
这时,有人站起身一礼,开口道:“夫子,我之异议也在于此,虽说您方才说了您没有杀父杀兄,可您也算是间接害了他们两人,我想知道,一个对待亲人如此心狠之人,对待我们能宽和吗?”
这个问题十分犀利了,故而一提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这人。
黎青鸾望向此人,只见那人竟是林壮,他目光微微下垂,看起来十分谦和。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若是这个问题不在此刻问出口,那么以后势必有人给楚文心冠上心狠手辣的名号,可楚文心到底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黎青鸾目光再度落在了楚文心身上。
楚文心沉稳依旧,她思考片刻才斟酌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在座诸位一个问题,一个肆意包庇自己亲人践踏旁人的院长和一个为了学子们的公平愿大义灭亲的院长,你们会选择哪个?”
听了楚文心的问话,众学子皆是陷入了沉思,肆意包庇自己亲人践踏旁人的院长或者是为了学子们的公平愿大义灭亲的院长?
众人还未思考出结果之时,黎青鸾轻笑一声,答案当然很明显。
楚文心十分懂得抓住学子们的心思,从学子们的利益出发,这才有了这个问话。
很显然,众人都会选择后者。
不一会儿,众学子眼中显然有了答案,连看向楚文心的眼神都坚定了不少。
楚文心这才道:“我虽然亲口控诉了我的亲人,可这也恰恰说明了我的公正,无论是不是我的亲人,或是我的朋友,我都一视同仁。”公主殿下除外,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还不忘瞥一眼黎青鸾。
可黎青鸾在这种场合竟是丝毫不顾忌地吃着配茶的点心,看起来丝毫没有担心的想法。
楚文心无语之际也多了几分感动,因为从未有人这么全心全意地相信过她。
谢霁弹了弹茶盏,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楚文心的眉眼官司,他心里下意识浮现起想法,这女人向来有这种本事,让人不自觉朝她靠拢。
可这个念头一起,谢霁不禁一怔。这种想法明明是对着过去的黎青鸾才会有,为何对着沈露安也有这种想法?是两人太像的原因吗?
这般想着,他不自觉看向一旁的黎青鸾,目光描摹着她光洁的额头,长而翘弯如蝶翼的睫毛,还有那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和过去的黎青鸾真真正正的是南辕北辙。
他查过过去的沈露安,性格内敛,与如今的她判若两人,是什么让她性情大变,出手便能将人狠厉杀死?是因为继妹把她卖到醉仙阁吗?
可刚刚想到这儿,思绪便戛然而止。他自嘲似的一笑,他在期待什么?
他将杯中已凉的茶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绪。
此时的场上已是十分寂静。
显而易见的,刚才楚文心的一句话让众学子震撼到了,“无论是不是我的亲人,或是我的朋友,我都一视同仁。”
这句话,在场之人扪心自问都做不到,故而学子们沉默,与之相随的便是众学子对楚文心当院长开始潜移默化地接受。
场上减少的提问就说明了这一点。
坐在上座的孟冕笑呵呵两声:“这女娃娃有些本事啊。”
“伶牙俐齿,令人厌恶。”周秉正冷冷道。
“老周啊,人不能太死板。”孟冕叹了一句,随即揶揄道:“若是她不伶牙俐齿,你便又要说她不中用了吧?”
这话让周秉正一僵,显然,孟冕极为了解周秉正。
周秉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连孟冕都懒得去看一眼,只沉沉盯着楚文心。
就在楚文心又完美地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众学子彻底沉默。
就在此时,王云深站了起来。
见状,楚文心扬眉,这人还能恩将仇报不成?
众学子对楚文心已经称得上是心悦诚服了,可看到站起的王云深有些疑惑,还有什么问题吗?
只见王云深偷摸地瞧了一眼楚文心,脸腾地一下就全红了,比在大锅之中煮熟了的螃蟹还要红上三分。
黎青鸾见这一幕也有些奇怪,这人到底要问些什么话?
谢霁只瞟了一眼,便道:“婚嫁之事。”
“什么?”黎青鸾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沈沧澜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黎青鸾又是左瞧一眼,右看一眼,这两人还有这么默契的时候,她倒要瞧一瞧这人究竟要问些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只听王云深低声道:“不知楚三小姐可有婚配?”
竟是真的问了婚配?黎青鸾蓦地瞪大双眼,第三次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这还能有什么征兆吗?
沈沧澜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说出口的话带着些许打趣:“殿下总是那般可爱。”他的打趣总是温和而有度,可这句话总让人觉得有些僭越的意味。
谢霁则是支着头冷嗤一声,看也不看黎青鸾,只道:“人家说你傻呢。”
该死的狗崽子!黎青鸾暗骂道,可她懒得同他计较,她更好奇楚文心的回答,即便她对楚文心的回答已有了答案。
如她所料,楚文心毫不犹豫道:“我无婚配,也暂时没有打算婚配。”
前一句话让王云深心脏砰砰砰地跳,如在云端,可后一句话便教他如坠地狱,发光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连续几日处于阴暗潮湿的牢房,即便知晓因着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过不了多久自己应该就会出去,可终究是从未受过苦的世家子弟,在牢房几日已是痛苦到了极致,可楚文心恰好在此时打开了牢房的门,如同一束光照进了阴暗的牢房。
这么一来二去的,仰慕的种子就在王云深心中发了芽,这才有了今日一问。
不过,王云深虽是失落却并不打算放弃,默默坐下之后,眼神却是仍旧坚定。
众学子一听这话,顿时沸腾起来,这要是在书院之中能成就一桩婚事,也算是好事一桩,喜事临门了。
就在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居于上位之人开始发话了,众人立刻噤声。
周秉正脸色阴沉,显然众学子对楚文心的接纳让他心里十分不爽,他毫不犹豫道:“老夫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老夫承认你的能力,可却不认为你能以女子身份做好一个院长。”
这话如同天降冰凌,一瞬冷冻了原本有些火热的气氛。
孟冕也在此刻收敛了些笑意,他颇为严肃道:“老周的话虽然有些严厉,但我不得不说一句,你为女子,迟早婚嫁,婚嫁之后这擎苍书院难不成就属夫家掌管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的一生当真是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问话也是今日最为关键之处,楚文心原本就在擎苍书院当夫子,能力有目共睹,大家对她感到不满的仍旧是她的女子身份。
气氛凝滞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如同一座又座大山压在了楚文心的身上。
所有人都知晓,一旦这个问题楚文心回答得令人不够满意,别说院长了,她连家主的位子都保不住。
楚文心勾起唇角,在家从父,父已经被她送进了监牢,至于夫和子?一开始就不存在,那后来也不必存在了。
她唇边勾起的弧度带着无穷无尽的嘲讽。
她终于开口:“婚嫁对于女子来说是必要的东西吗?”
当然!有人忍不住在心里道,若是不嫁人,可不得遭众人耻笑,而后无依无靠而亡吗?
楚文心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想法,她接着道:“无论对于旁人如何,对我来说,一纸婚约不过是废纸一张。”
“我楚文心在此立誓,此生不婚不嫁。若有婚嫁,便叫我死于非命,且永世不得超生。”
在这个朝代,大多数的人对于神明是敬畏而恐惧,故而甚少有人发誓,一旦发誓,便是诚心诚意,为人信服。
老者更是如此。
故而当孟冕和周秉正听到楚文心的立誓之后齐齐站起了身。
孟冕脸上的笑意尽褪,他严肃道:“楚三,你要想清楚!立下的誓言不能反悔!”
周秉正满脸怒意:“你们仗着年轻,不信神明,竟敢肆意立誓!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这擎苍书院我是呆不了了!”语罢,他抬步就要离开。
“孟夫子,周夫子。”楚文心唤住了他们,“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是您担心我随意立誓,那我便再说一遍,若是此后我有婚约,我将卸任院长,并将家主之位让与他人。这是我的承诺。”
“不过,我的誓言和我的承诺同样虔诚。”她淡淡道。
这话,如同一团焰火在众人耳畔轰然炸开。
周秉正不禁转头看向楚文心,她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说谎的意思。
孟冕早已坐下,他看着楚文心,又变成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这样的楚文心,让人毫无指摘之处。
手段,她有;能力,她有;心性,她有。重要的是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试问有几人能做到?
“所以,到底定下没?”有人懒懒一声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正是黎青鸾。
她微微一笑:“谁是院长?”
这次,众人的目光毫不犹豫地齐刷刷聚集到了那个坚韧女子身上,异口同声道:“她!”
众学子当真是愣直了眼,眸中皆是激动,虽然他们不知为何而激动。
这是突破世间束缚的喜悦和松弛,如同日光,平等地照耀在每个人身上。
只有王云深激动之余,却是失落至极,本来还心存几分希望,这下希望破灭了。
有人看出他的失落,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兄,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王云深黯然神伤。
这厢周秉正听了楚文心的话,显然有些回不过神,待他回过神来,便对上了老顽童笑嘻嘻的脸,再回头去看看振奋的学子们,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只道了一句:“造孽啊!”
虽是叹息,却不再反对。
楚文心,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院长。
在这令人振奋的气氛之中,楚文心却是看向黎青鸾,她也在微笑地看着她,微笑中有着对她的信任和笃定。
那晚,她身处牢房之中,隔着一道牢门,却对她发出了邀请,邀她当楚家主。
她自是不信,即便她后来跟随她,她心中仍是存疑,直至到了楚登达流放,楚江判刑,楚凛死亡,她终于在今日正大光明地被众人认可,成为楚家主和擎苍书院的院长。
当初的天方夜谭,成了如今的水到渠成。
一幕幕自眼前飞速而过,她眼眶已是有些湿润。
她知道,她一定可以的。黎青鸾微微一笑,回应了她。
既然事已成,也没有必要再停留了,黎青鸾站起身,左右边的谢霁和沈沧澜也齐齐站起身。
又怎么了?黎青鸾皱着眉。
“听说你院子塌了。”谢霁清了清嗓子,道。
黎青鸾:“……”
这还需要听说吗?你不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在凌云院也不方便吧。”谢霁旁敲侧击,“你要不要换个院子住?”
“换到哪儿?”黎青鸾下意识问。
沈沧澜微笑着接过话茬:“霁王殿下的意思是让您来我的院子暂且住一住,有我看顾,您务必放心。”
就在两人期待着花落谁家时,黎青鸾却是刀枪不入,她冷笑一声:“擎苍书院的院子难不成只有你们俩的院子?我看东南角那个空着的院子挺好的,我就搬去那儿住。”
语罢,她转身就要离开。
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接二连三极为恐惧的叫声:“啊!”
发生什么事了?
黎青鸾回头,眼前的一幕让她震惊。
只见楚文心跪倒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个腹部流血的纤细身影,她们的面前则是一个持着刀的男子!
男子的面容渐渐清晰,竟是秦升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