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寒霜飘落，道观间隐有湿意。
沉睡中的何问偏着头，嘴唇微微泛白，不时皱下眉头，像是不适应野外的湿气，当然更像是身有伤疾。
一向不喜欢佩剑的他，此时却把紫气东来紧紧地抱在怀中，仿佛这样才能感到足够的安全感。
诸葛远叹了口气，起身把棉裘取来，盖在何问身上，坐回原处，看着跳动的火光，目光有些飘散，喃喃道：“天生道心，天生道心……剑心不明……有病……会是什么呢？”
这三点很难联系到一起。
更何况，何问是青山史上最年轻的掌门，如今江湖中最年轻的逍遥境，当得一句剑道大师都毫不为过，修行难题对他来说，本应没有任何问题。
太乱。
绕是诸葛远都想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过了会儿，诸葛远从袖中取出一张带有“天机”印痕的纸张，心道：是不是应该问一下爹爹？
但下一刻他就打消了这个心思，何问没有说，他确实不应该刨根到底。
不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尊重。
更重要的一点，他不确定诸葛贤会不会把消息记录在天机阁，而这一定会对何问与青山产生些许影响。
他不是不相信父亲。
而是在接任天机阁阁主之前，他不愿意相信天机阁。
他又暗叹一声，向火堆里添了些新柴，紧紧衣领，抱着膝盖，把脸搁在膝头，闭上了眼睛。
……
……
翌日。
天刚蒙蒙亮，早醒后的二人默契地没有去谈论昨夜发生的事情，用了干粮之后便收拾行李继续前行。
夜间落下的白霜尚未散去，道路上随处可见成片的冰渣，天气自然比暮时更为严寒。
只是在看到何问眉宇间依然没能散去的疲惫，诸葛远没再抱怨天气，默默地多添了两件衣裳。
“要不，我们改走官道去？”
行至岔口，诸葛远略一思索，出声提议道。
何问窝在毯子中，挑了挑眉。
诸葛远说道：“走临淄城，去城中天机阁一趟，这是沂州天机阁总部所在，咱们去看一下最近的消息，你也清楚，夜幕出现显然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何问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
诸葛远撇撇嘴，说道：“顺便补给一下？”
何问打趣道：“害怕就直说，一天都不到，补给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
诸葛远面色不改，哼哼道：“呸，你懂什么？圣人有言，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何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言辞倒是清新脱俗。”
诸葛远不满道：“别扯那么多，我就问你，万一林朔月那家伙再回来，你还能打得过不？”
何问无可反驳，他不得不承认，以现在的状态，如果林朔月再来，他还真是打不过。
他想了想道：“确实得补给一下，总得给你买个裘衣，看看都把你冻成什么样子了！”
诸葛远呆了呆，又想到沂山上少年用假剑招拖延三个高手的画面，幽幽道：“何问，我突然觉得你一本正经说假话时的样子……”
何问接话道：“很有高人风范？”
诸葛远摇摇头，“很是欠揍。”
何问一伸手，作势抬剑。
诸葛远感慨道：“不过刚见到你那会儿，我真的以为你很有高人风范。”
不止是他，所有不熟悉何问的人，恐怕都会有这般想法，在天下人的心中，青山掌门岂不就该是世外高人的模样吗？
这就是身份带来的加持。
何问笑了笑，早些年，他确实和很多天才弟子一样孤傲不群。
但是，自从四年前把红叶带上青山，他可没少和小姑娘闹矛盾，或是把小姑娘气哭，然后他就得花费心思去哄小姑娘欢心。
久而久之，他自然离那种孤高形象越来越远。
……
转回官道的二人，不多时便来到了临淄城。
临淄不大，但作为曾经数朝的都城，历经诸事，几经回折，还算是人人皆知的天下名郡。
过关进城后，二人没多做停留，直接前往城中的天机阁。
让何问高看的是，当他们走到天机阁前，早有人在阁前等待，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前来。
诸葛远对此毫不意外，他是天机阁少阁主，当他走入临淄城，便等于进入了天机阁的视线，如果临淄天机阁没能发现他过来，才是怪事。
“少阁主。”
领先在前的是一位鹤发童颜蓄着长须的老人，他先是朝着诸葛远拱了拱手，然后转向何问，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微微躬身行礼道：“天机阁晏钟，见过何掌门。”
何问认真回礼。
诸葛远则避开了这一礼，无奈道：“晏先生您这样，被爹爹看到，非得打死我不可。”
作为天机阁一州之地的总管，晏钟在天机阁大半辈子，就算诸葛贤亲至，都得执晚辈礼，诸葛远哪敢有半分不敬，更不能受晏钟的礼。
晏钟摆摆手，侧身引二人进入楼中，边走边开门见山道：“少阁主所来何事？”
诸葛远没有提昨夜遭遇夜幕一事，恭敬道：“晏先生，我想看一下最近的卷宗。”
闻言，晏钟看了看诸葛远，又看了看何问，沉吟片刻说道：“还请少阁主言明所需卷宗方向。”
诸葛远一愣，反应过来，天机阁规矩森严，何问是外人，而他虽是少阁主，但毕竟还未入天机阁任职，想要随意查看卷宗，在晏钟这等老人看来，确实不妥。
“沂山、青山、鱼龙帮、夜幕、清河。”
诸葛远沉思片刻。
晏钟微微颔首，朝旁边弟子使了个眼色，说道：“少阁主请随我来。”
静室内。
待弟子送来卷宗，晏钟走出去后，何问随口问道：“你怀疑与清河有关？”
诸葛远点点头，先是看了看卷宗落笔时间，确定无误后翻开查看，不一会儿，诸葛远抬头看向何问，叹道：“现在不是怀疑了。”
何问轻咦一声，“嗯？”
诸葛远指了指卷宗，“你自己过来看。”
何问凑过头去，待看清诸葛远指着的那行字后，呼吸不由地加重几分。
清河张启檀记：腊月二十日亥时三刻，赤鬼入清河，不知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