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过后,你回青山。”
何人看向身旁的少年,再次重复道。
何问没有接话,轻轻将茶水上飘着的茶叶吹开。
半晌,何问才抬起头,看着何人的眼睛,轻声道:“爹,我不准备回去了。”
何人眉宇间隐有怒气,低喝道:“你不回去,懈怠了修行,谁能救得了你?!”
如果其他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大吃一惊,继而感到好奇,对这个青山的少年掌门来说,回归青山、修行以及救人能有什么前后联系?
何问置若罔闻。
他比谁都清楚其中的联系。
“你师父把掌门之位交给你,不就是存着让你在山上安心修行的心思?”
何人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你刚从沂山归来,应该最为清楚,那纯阳剑仙十八岁入逍遥,而你如今不过十六岁!你不是没有机会!”
何问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父亲大人怎么不提,剑仙是三十五岁才入仙的呢?”
何人恼火说道:“别管多少岁入仙,你的天赋比剑仙当年更高!你可以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师父?”
“师父也没您这么肯定啊。”
何问咧嘴笑道:“走一番红尘练一练心,说不得我会进步更大呢!再说,师父可没有阻拦我下山,不然我哪里能溜出来。”
听得这话,何人怔了怔,何问没有说错,如果谢周阻拦,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下山。
只是何人不能理解,谢周为什么会默允何问下山?何人想不明白,但他愿意相信谢周,也愿意相信何问。
“你倒是看得开。”
何人看向何问叹道。
他的眼中尽是惆怅。
相反,何问的眼中仍是带着微笑和淡然。
何问站起身,给父亲添了些茶水,笑道:“都这么久了,总得习惯啊。您和师父都说我有机会,我再不济,也得有点自信吧。”
何人轻声叹息道:“如果你真有自信,就不会下山了。”
“这种事情,谁又敢肯定呢?”
何问感慨道:“我在青山学了十年,剩下这几年,总不能还待在青山。青山很美,倒不至于看腻,只是天下这么大,不去看看的话,得多遗憾啊!”
何人看着少年的眼睛。
如山泉一般清澈明朗。
如利剑一般坚定不移。
他安静了片刻,对少年说道:“年节过后,你就离开清河吧,无论是去找红叶,还是像你想的那样看一看江湖,都行。”
何问皱眉。
他和诸葛远很早便察觉清河城表面下的动荡,如今听到父亲的话,更是确定。
何人没有掩饰,淡淡道:“你天生道心,加上诸葛氏那孩子,我想你们应该有所察觉。”
何问点点头,等待父亲的下文。
然而何人却不再多言,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似乎在推算些什么。
“爹,您不解释一下吗?”
何问无奈说道:“不然您让我离开,我可不放心。”
何人挑眉道:“青山这么多年,心如止水,静虚泊寂都做不到?”
何问眨眨眼,无辜道:“我在青山学了十年剑啊,道门五术都没学,哪里顾得上这些?师父说了,道门那一套,知道就行,应付应付各门派那些老古董就够了。”
看着少年理直气壮的样子,何人嘴角一抽,却也没法反驳。
青山虽是道门,可耐不住何问只修剑啊!
“所以,清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何问继续问道。
何人轻叹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知道这个月,清河城流传最广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何问摊摊手,说道:“我刚到清河城,还没有听说。”
“那句话是,清河城要改名了。”何人顿了顿,说道:“改成清何。”
清河和清何。
只有半字不同。
甚至连读音都是一样。
但二者的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后者代表为这座老城,冠了一个姓氏。
而想必这座城中的很多人,不希望见到这个姓氏。
何问若有所思,问道:“是吴家和芈家?”
“是。”何人神色平静,补充道:“但不止吴家和芈家。”
何问捏着下巴,有些不解,在他印象中,清河三家关系一直不错,合作不断,年节时还会互相走动。
何人猜到他在想什么,说道:“清河三家关系不错,是建立在三家齐头并进的基础上。如今不同,何家声势太盛,盛到足以压过他们一头。”
何问腾地站起。
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朝、市、野。
朝堂上,何家有何事为相,有何去为不良人副帅。
市井里,何家商业已入豪商榜多年,今年更登榜首。
江湖中,随着前些天沂山诸事的消息传开,所有人都知道了何家的嫡长子,何问是新任青山掌门,是将来的道门领袖。
而这一点,最为重要。
道门鼎盛,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人是道门信徒?
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遍布天下的道观,何问入城时百姓们那不断的礼仪早已给出了回答。
不需要何问为何家说哪怕任何一句话。
就凭青山掌门是何家人,这就够了。
何家的声望,已然达到顶峰。
“会有麻烦吗?”
何问沉声问道。
何人摆摆手,随意道:“能有什么麻烦,争便争吧,反正就算你没有当上青山掌门,待到一定程度,还是会争的。”
何问看着父亲的眼睛,又问道:“那,您是怎么想的呢?”
“何家不能退,也退不了。”
说着,何人也站起身,沉声道:“清河城改名这句话,传上这么久,未必不能变成真的。”
何问低眉不语。
何人幽幽道:“清河中本来就带着一个何,不是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爆竹声忽然响起,老宅随之变得明亮起来,原来是仆人们在院中燃放起了几朵烟花,和一和除夕的喜气。
何人背着手走到门边,看着夜空里和烟火争辉的繁星,摇摇头说道:“出去走走吧。”
何问点点头,走回里屋取出父亲的大氅,又喊侍女拿出自己的狐裘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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