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除夕夜，家家挂着的灯笼，点在门前的春烛，穿在身上的棉卦……整个清河城，到处都是红色。
世人皆知，红色代表着吉祥和喜庆。
但在很多时候，红色还有另一个名字。
血色。
女子身上的红衣，随着夜风微微飘荡，在烟火和星光的映照下格外鲜艳，恰如流动的鲜血。
何问看着女子的身影，暗叹一声。
几个呼吸前，他和父亲还在讨论对方的来意，现在，他们便见到了对方。
“夜色已深，以水为镜，怕是看不大清吧。”
何问深吸一口气，对着女子说道。
闻声，女子缓缓站起，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何人，又看向他身边的少年。
她戴着惟帽，同是红色的缦纱垂下，遮住了她的脸。
看不到样貌，想来应该很美。
不是那种朦胧的美，而是如鬼魅一般的美。
“岁除月尽，有星光有烟火，清水河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坟墓。”
她答非所问，声音冰寒空冷，更似鬼魅。
说完，她右手向下一甩，一段尺余长的银白剑刃从她袖口里探出，反着微微夜光，透出比清水河更为冰凉的寒意。
何问抿了抿嘴唇，伸手握上紫气东来，在得知赤鬼入清河的消息后，他便想过赤鬼会是什么模样，想过会不会与赤鬼遇上，遇上了又会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景。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会遇上的如此之快。
他才来到清河城不过半天。
“爹，您看，我就说我得留下吧。”
何问语气平静，不见一丝紧张，甚至带着一点赢得刚才那场辩论胜利的俏皮，但他的神色却很是凝重。
凝重之余，还有一丝疑惑。何问想不明白赤鬼的目标，如果是父亲，为什么进城这么久，却拖到今天才动手？如果是自己，那自己和诸葛远，绝对走不到清河。
只不过现在看来，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赤鬼现在就在他们眼前。
何问扭头看了一眼，心下更为沉重。
因为赤鬼选的位置太过巧妙。
五百丈。
此处距离老宅刚过五百丈的距离。
五百丈并不长，以何问的速度，若是全力而为，五息，只需要五息，他便可以赶回老宅，十息内，他便能和老管事一起赶到。
无论是他，还是长安城中的何去何从，都足以证明何家嫡脉的修行天赋。
尽管何人不重武道，如今也达到了三品境界。
可是，何问很清楚，三品境界，在赤鬼手中绝对撑不过十息。
他抬步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父亲前面。
下一刻，赤鬼也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迈出的同时，何问感觉到无数压力宛若山倒一般压来。
何问的感知是何等敏锐，只一瞬间他便判断出了赤鬼的实力，不足以登上无双榜，却是无双榜之下最强的一批。
他不止一次面对过这种层次的对手。
比如张狂，比如楼东震。
可何问心里清楚，赤鬼比他们更加危险。
因为赤鬼是杀手，杀手最擅长的，便是杀人；还因为赤鬼来自夜幕，不会对他青山掌门的身份有任何顾忌。
换句话说，之前对手是为胜过他，而赤鬼，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赤鬼绝非何问能够阻拦。
然而何问别无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何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了解何问的性格，没有说什么让何问离开不用管他之类的话语，而是直接交待道：
“无论如何，不准用那种方式。”
何人神色严肃，语气不容置疑。
何问解下狐裘扔到一旁，摇摇头说道：“我不是她的对手，必须得……”
何人打断他的话，轻声道：“用万剑一。”
“不行，如果不用那种方式，即使万剑一也……”
何问苦笑不已，只是话没说完，他便反应过来，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眼睛一亮，正色道：“好。”
何人点点头，略略退后两步，他紧皱眉头，眼底的担忧之色越来越重。
————
赤鬼似乎胸有成竹，她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父子二人说完，方才一剑递出。
明闪闪的剑光亮起，夜色随着这一剑，悄无声息间向两旁散开，犹如盛开的花瓣。
同一时间，何问拔出了紫气东来。
一声锃鸣。
长剑与短剑接触。
双方一步未退。
一道难以言说的赤色气息从短剑上流出，宛如毒蛇一般爬上了紫气东来的剑身，紧接没入何问体内，向着他的身体内部侵袭而去。
无尽的冰寒之意蔓延，何问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打入冰山内部，被冻结成一块冰石，每一寸肌肤都刺痛无比。
但这是他的错觉。
这道气息并不寒冷，反而极度炽热。
在何人眼里，何问身上不断蒸出热气，甚至身上的锦衣都在一瞬间湿透。
好在何问刹那便做出了应对。
他抽剑而回，青山常年修习的吐纳术被他运转到极限，将那道气息逼出。
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他的身上。
他手心中更为潮湿。
那是汗水。
道心守静多年的他，已经太久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
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若是他刚才再多迟疑片刻，现在或许便成为了一具尸体。
何问低喝一声，紫气东来剑气向四周尽情宣泄，无数把紫剑在半空中成型，然后聚集合并。
一把近十丈长的紫色巨剑横亘在夜空中。
比烟火更亮。
万剑一再现！
但是这一次，何问却是首先递出了那个一，直指赤鬼。
赤鬼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嘲讽，表示对少年的不屑。
双剑再次接触。
力量相撞之下，何问宛如断线风筝般向后坠去。
那把巨剑便在此时落下！
只是它斩的方向，不是赤鬼，而是清水河。
一声沉闷到极致却又响亮到极致的轰鸣响起，压过了盛放的烟花，压过了城内所有的喧哗。
正在城中游玩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看向城北的方向。
他们看到一道泛着紫光，长达数十丈的巨浪荡起，宛如海啸。
何问摇晃着站起身，吐出一口鲜血，嘴角却带着轻笑。
他要的效果达到了。
老管事看到这道剑光，不出五息，定会赶到。
然而。
一息。
两息。
三息。
……
何问愣住了，转头看了一眼老宅，依然如往常一般平静。
这条路上，也没有任何人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