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问思量间有些不知所措。
修行至今的直觉告诉他，不管对面是谁，这时候都应该反抗，但想到法显是师父的至交好友，是世人心里的佛陀，他强自沉静了下来。
最主要的，是他无从反抗。
除非不顾体内断裂的经脉，再一次控制仙气离体，用出所谓的“禁术”。
时间点点流逝。
虚无。
仍是虚无。
何问只觉得这场虚无持续了很久很久，恍惚间春秋即过，寒冬忽来。
天空布满阴云。
雪花片片飘落。
雪花？
何问心里翻起惊涛骇浪，眼睁睁地看着虚无伴随着雪花荡开，逐渐变成一条冻结成冰的长河，长河上架起一座又一座桥梁，河边破土生出一棵又一棵杨柳。
两侧是无垠荒漠。
场景越发清晰。
一个白衣青年缓缓现于眼前。
看到白衣青年的瞬间，何问下意识里屏住了呼吸。
他认识这个白衣青年，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因为白衣青年是他的师父。
画面里的谢周眉头紧皱，凝重坚决之余，还透出一抹怅然之意。
十多年来，何问从没见过师父露出这种表情。这让他难以理解，师父近乎半步仙人，世间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般重视，似乎还有种无奈蕴藏其间？
很快，何问就知道自己想差了。
画面里的青年是谢周，却不是现在的谢周，他手里握着的那把剑，赫赫然是紫气东来。
“你想好了吗？”
画面一转，一个青年和尚走了过来，正是法显，身上灰黑色的华美锦衣与现在无甚区别。
谢周平静道：“这是你第十九次询问。”
法显摇摇头道：“之前只是空谈，现在却要面对事实，倘若你有别的想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谢周问道：“你不信我？”
“我信你，比谁都信你，甚至胜过相信我自己。”
法显顿了顿，轻声道：“但是，当你推开天门，当仙境触手可及，当能一念成仙，跳出一切束缚时，我自认很难抵挡那种诱惑，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够抵挡。”
谢周说道：“我能。”
接着，他轻笑感慨道：“和尚，都这个时候，你还是这么多话。”
法显抬头望天，没有接话。
谢周忽然幽幽地问道：“如果我反悔，你会怎么做？”
法显转头看向他，言语间没有任何犹豫，“我会试着杀死你。”
“那时我就成仙了，你如何杀得死我？”谢周挑了挑眉。
“那就换你杀死我。”法显一挥衣袖。
两人相互对视，同时笑了起来。
法显道：“开始吧。”
“好。”
谢周点点头，平持紫气东来，左手慢慢抚过剑身。
剑意蒸腾。
不止一个人的剑意。
其间最盎然的那道剑意属于道门却明显不属于谢周。
紧接着，清脆的剑吟响起，紫气随之暴涨数分，给干枯的杨柳树上缀满紫色的果实，给冻结的长河添上无数紫莲花，给远远的天边挂上一轮紫色落日。
落日余晖洒满大地。
谢周轻喝一声，“斩。”
狂风呼啸。
剑鸣大作。
剑势趋至极点。
紫气东来倾斩而出。
它要斩的，是这片天地。
它落下的上方，多出了一扇大门。
那是天门。
推开，即是入仙。
但无论谢周的剑多么强势，都没能撼动这扇门，一丝一毫都没有。
谢周并不气馁，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种情况。
他脚下猛踩，持剑便向天门飞了过去。
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天门四周，密布的阴云突然撕裂，凭空生出无数道闪电，像是一条条出水蛟龙，嘶吼着咆哮着，携着风雪，向谢周砸了过去。
谢周不慌不忙，左手轻抬，身后多出无数道剑影，汇成一片剑的海洋。
这些剑向上刺去。
宛若海水倒流。
剑影与雷电狠狠地撞在一起！
霎时间，河堤崩塌，杨柳倾倒，大地迸裂，这片区域仿佛化作了人间的炼狱，一切生命都难以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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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问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里的震撼。
他已经明白过来，这幅场景，便是师父当年剑斩仙缘时的留影。他看着师父身上的白衣破碎，看着师父距离天门越来越近，看着紫气东来的剑意愈发高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谢周终于站到了天门前。
他缓缓举起剑来。
然后缓缓落下。
两者接触，星火溅射而出，在荒漠里烫出数不清的坑洼。
天门丝毫未动。
“和尚，助我！”
谢周大吼一声。
蓄势许久的法显动了，一晃眼，他就站到了谢周身旁，浑身渡满佛门金刚之意，双手平推而出，落在了大门上。不见用力，轰响压过雷鸣。
大门开出一条缝隙。
缝隙越来越宽。
一张纸。
一根发丝。
一柄剑刺入其中。
一只手掌隔在其中。
直到一个人坠落地面，一个人走进其中。
雷鸣骤息，阴云骤散，大雪骤停。
天门轰然敞开。
门的后面，是一座座宫殿，宫殿成圈，拱卫着一潭清池，池边站着好几个人影。
那是历代仙人留念。
其中还有一个提着火红色长剑的青年，对谢周招了招手。
“原来，这就是入仙。”
谢周轻声呢喃一句，低头看向双手，不知何时，虎口的伤痕已经愈合，身体里似乎蕴含着用不完的力量，他有种感觉，似乎每一剑都能开山裂海。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不带有丝毫留念，“那就这样吧。”
下一刻，他从天门里退了出来。
退出的瞬间，宫殿群开始消散。而谢周，则像是遭受了千刀万剐，身上裂出无数伤痕，鲜血喷涌，血肉模糊，只一眨眼，他从仙人，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强撑着挥了挥剑，鲜血凝聚，与宫殿群融在一起，变为了一团流光。
流光自成领域。
领域中隐约藏有十颗星星。
躺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法显松了口气，他嘴角微扬，眼角微湿，正想要说话，奈何这口气一松，整个人直接昏死过去。
闭眼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颗星星朝他飞了过来。
画面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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