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段经历，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摇晃着小腿，开心地说道：“爹爹给我过完五岁生日，我们就一起过去了呢！”
何问知道她的生日正好在上元节。
刘姜楠今年六岁，五岁生日，也就是一年前了。
只是，哪有做父亲的，会带着女儿去荒域这等凶险的地方呢？
何问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故意走丢的往事，随口问道：“是爹爹带你去的，还是你偷偷跟过去的？”
小姑娘大吃一惊，掩着小嘴道：“先生，你怎么知道的？”
何问摇头轻笑，果然如此。
“每次爹爹都不准我去，但爹爹走了，家里只剩下奶娘和管事黄伯伯，好无聊的。”
小姑娘颇为自得，咯咯笑道：“我才不想无聊，就偷偷藏在了货箱里，跑到爹爹面前时，把他吓了好一跳呢！他没办法，只能带我去了。”
小姑娘说得兴趣十足。
何问听得津津有味。
言言语语中，他渐渐了解到刘姜楠的家庭和过去。
用小姑娘的话说，爹爹姓刘，娘亲姓姜，因为某些原因，爹娘都不喜欢益州，想着以后赚够银子了，就去江南定居，所以她的名字，顺其自然的叫做刘姜楠。
可惜，老天爷不开眼。
娘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生病离开了人世。
家里是豪商榜上的刘家支脉，爹爹生意太忙，常年要跟着荒域贸易的商队两边跑，一年也聚不到几次。小姑娘不喜外人管教，假小子似的，成天跟着巷子里的孩子乱跑，一边晒得黑不溜秋，一边学了身打架本领。
直到被柳玉带到圣贤学院才算安生下来。
“爹爹从六月份去往荒域，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小姑娘顿了顿，突然情绪低落道：“过年也没有回，黄伯伯说，商队遇到大生意了，等过段时间，爹爹就会赚到好多好多银子，到那个时候，他就不用出商了。”
“黄伯伯在骗我，我知道的。”
“伯伯以前，从来都不骗我的。”
“我就想，荒域那么乱，商队可能又被人为难了。”
“我跟着过去那一次，就有好多人为难我们。”
“他们都是坏人，不给钱就拿东西。”
“我偷偷买了一个佛像。”小姑娘伸手比划着大小，低声道：“把它藏到了爹爹的房间里面，对着它念经，小和尚说，只要心诚，佛祖就会听到，就会保佑爹爹的。”
“爹爹说，回来后带姜楠去江南玩，买很多很多东西。”
“我不买东西了，也不去江南了，我想要爹爹回来。”
“我想爹爹了。”
小姑娘断断续续地说着，泪水在眼里打转。
她才这个年龄，无论看起来多么风风火火，心底里总是柔软的。
何问站起身，坐到她的旁边，伸手把她揽到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觉得有些心酸，上一辈人的是非对错，是苦是福都会落在孩子身上。
他托大和城的何家商坊，简单打听过刘姜楠的情况。
他知道，这一家子是招惹到别脉的人，从蜀郡调过来的。
他知道，那个商队再也回不来了。
他知道，小姑娘擅长打架，不是因为喜欢打架，而是总有孩子欺负她，说她没有娘亲。
道心天成的孩子，对世界的认知要比常人更快。
好坏啊善恶啊，分辨起来也更加容易，但刘姜楠从记事起，感觉到的善意很少，恶意总是格外的多。所以柳玉给她讲课，她就把柳先生当作了很重要的人，何问关心她几句，她就把何先生放到了柳先生同等的位置，她知道，先生们是真正在乎她的人，是很可爱的人。
她抬起头来，把眼泪抹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很久没有哭过了，哪怕跟娘亲分别时，挨揍挨一身伤痛时，过年回家没见到爹爹时，她也会咬着嘴唇，懂事地不流一滴泪水。她也很久没跟人吐露心声了，但今天在何先生身边，她感觉何先生比旁边的桃花林还要喜人，莫名地就把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由于都是道心天成，由于何先生修习的是道门最适合道心天成的功法和剑法，先天便有一种吸引她的气质。
就像何问当年，见到谢周就感觉见到了这片天地。
人生如新火。
岁岁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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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楠，你愿意把先生叫做师父吗？”
何问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泪痕，温和道。
小姑娘还没完全分清先生和师父的区别，刚刚哭过的声音较平常软了许多，糯糯地问道：“先生和师父，有什么不一样吗？”
何问怔了怔。
他管柳玉喊作先生，尽管柳玉不喜欢自己，但一身本事却毫无保留的递给了自己，与师父也无甚差别。就算刘姜楠不入青山不拜师，自己仍会把所学教给她，无论她喊自己师父或是先生。
他轻声道：“一样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有很多人喊我先生，但如果楠楠愿意，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喊师父。”
小姑娘嘴巴微张。
这样，何先生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师父了！
自己一个人的呢！
真好。
她点点头，用力说道：“楠楠愿意。”
然后，她想到入学时叩拜柳先生的那套礼仪，从凳子上跳下来，仔细地整理一下衣服，确保平整干净以后，认认真真地跪拜下来，三叩首以后，说道：“刘姜楠，拜见师父。”
正衣冠、拜先师、拜先生。
除了缺少拜先师的一环，标准的儒门入学礼。
小姑娘还不懂儒门和道门的区别，也不知道正式的拜师流程，但在她看来，师父与先生一样，都是一个很郑重的称呼，自然要配上最郑重的礼仪。
何问没有纠正她，笑着把她拉了起来。
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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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问想起自己当年拜师的情景，那时候，他与谢周对坐在逍遥台上，紫气东来在天空与流水之间穿行，谢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孩子，你想学剑吗？
据说，很多青山弟子入门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如此。
但何问今天不想这么说。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