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长安城有些冷。
和前些年间相比,今年确实要冷得太多,已是二月下旬,春风却迟迟不来,杨柳也光秃秃的一片,至今还没有抽出新芽。
李棠溪紧紧衣领,走回屋里琢磨起那块山河印。
一缕剑意从他的指尖探头,被他小心翼翼地送入石印之中。
紧接着,石印表面闪过一抹银光,那缕剑意在其中转了一圈,又被石印“吐”了出来,萦绕在石印周围,就像清水洗过的长剑,显得分外晶莹透亮。
经过山河印洗涤的剑意,变得格外精纯。
李棠溪眼前一亮。
这对其他人无用的东西,对定山河的剑主来说,确实大有裨益。
李棠溪观察了好半晌,收好印鉴,舒展了下身子,朝门外喊道:“裴伍,进来!”
裴伍是秦王府的侍卫头子。
守在门外的侍卫推门而入,拱手行礼道:“殿下。”
李棠溪问道:“人都走了没?”
“大部分都散了,但还有些守在周围,另外……”
裴伍话音微顿,沉声说道:“据属下所知,最近府街上,有好几处院落换了主人。”
李棠溪问道:“哪方的人?”
裴伍低下头,面露羞愧之色,双手抱拳说道:“属下无能,未能查到。”
“算了,大多都是些想来府里借势的人,至于其他的……”李棠溪摇摇头,没继续说下去,心想会是哪个兄弟派来的眼线?
“殿下。”裴伍喊道。
“怎么了?”李棠溪回道。
裴伍犹豫了会儿,低声说道:“属下曾随军十多年,在我们军伍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哪个队伍敢争敢闯,赏赐就越多,哪个队伍怂在后面,就越受其他队的欺负,王大将军说,这是在锻炼弟兄们的血性。”
李棠溪一愣,笑着问道:“你是想说,我的血性不够?”
裴伍说道:“属下不敢。”
李棠溪随意道:“秦王府没那么多顾虑,想说就说,有什么敢不敢的?”
裴伍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属下觉得,殿下您是定山河的主人,还是孟城主的弟子,有很多人都愿意向着殿下,您完全有资格去争去抢,没必要像现在这样忌讳太多。”
李棠溪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裴伍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使劲咬了咬牙,继续说道:“只要殿下开口,属下这就带人,将府外那些虫子全都清除干净,保证……”
李棠溪扬起右手:“打住。”
裴伍果断住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自个都没注意到,背上不知不觉中渗出了许多冷汗。
裴伍很清楚,像他这样的王府侍卫,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必须要有选择性的过滤,而妄议政局和撺掇主上更是大忌,万一被有心人听到,就连李棠溪也护不住他。
李棠溪问道:“你觉得我是在忌讳?”
裴伍怔了怔,承认道:“是。”
李棠溪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晃了晃,微笑道:“你说的这些,我比你更清楚,但我不去争,不是因为担心和忌讳,而是我不想去。”
裴伍看着他,眼神错愕。
他有些想不明白。
那个位置,怎么可能有人不想?
从军时,王大将军常指着心坎,吼着和弟兄们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么算起来,难道殿下也不是个好皇子?
李棠溪撇撇嘴,懒得和他解释。
这种事情,就算解释了,也有很多人听不懂,或者假装听不懂。
裴伍迟疑道:“偶尔争一两次也好。”
李棠溪叹了口气,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指着他的脑袋,笑骂道:“你这侍卫头子,各方面都挺好,就是脑子不好使。”
裴伍摸摸后脑:“啊?”
李棠溪说道:“这种浑水,一旦选择趟进去,不走到头,就别想着上岸了。”
裴伍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府外那些虫子?”裴伍问道。
李棠溪皱了皱眉。
就算他脾气好,也属实觉得厌烦。
他思索片刻,轻声说道:“这样,我写封信,你明天代我送到孙尚书那里,让他找个理由,帮忙参上几本,至于剩下的,就由他们去吧。”
礼部孙台和户部鲁沐都曾是柳玉的门生,虽然李棠溪和他们交集不多,但同属一门,走动较多,相互也算得上熟识,借礼部的手,总好过亲自落场。
李棠溪又从旁边的书架取了一幅字帖,递给裴伍,语气多有不舍:“把这个也带过去。”
裴伍喔了一声,随手接过。
李棠溪好一阵不满,愤愤道:“你这家伙注意点,这可是玉柳先生的修身帖,师父珍藏多年的宝贝,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里的。”
裴伍赶紧收好。
虽然不懂字画,但裴伍很清楚这些东西对儒生们的价值,可以说千金难求。
他偷偷瞄了两眼。
修身帖上的文字,纵使是他这样舞刀弄棒的粗人,也觉得分量极重。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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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何问与红叶早早起床,去街后的相府拜会,红叶被二婶拉着话家长里短,何问则找上了刚下早朝的何事,直截了当地问道:“二叔,那边什么情况?”
何事说道:“啥?”
“不良人那边,三叔那边。”何问说道。
“这个啊。”何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苏曜于何家有恩,他来到长安后,你三叔想着带他一把,就将他带到身边培养,谁知带出了个白眼狼,竟然修行邪术,杀了郑王殿下,你三叔自然也深受牵连,到现在都没有办法脱身。”
何问道:“这些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问?”何事板起脸来。
“你跟我说些不知道的。”何问微笑道。
“没有。”何事摆摆手。
何问轻敲紫气东来,以剑意笼罩四周,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二叔,你别想骗我,如果三叔真的犯了事,以您和爹爹的手段,怎么会看着他被关进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