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问说得十分肯定。
这些天里,他坚持认为里面多有内情,除去相信苏曜,还有很大的原因在此。
别人看不出来,但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何去真的深陷其中,以何家人的行事风格,肯定会从中斡旋,将何去从大牢里先解救出来。
何事笑而不语。
何问有些不满道:“二叔,现在总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何事依然没有回答,略一思索,说道:“如果真想知道,就去牢里找你三叔,他会告诉你的,毕竟这些事,我确实没怎么掺和。”
“好。”何问应了一声。
何事向外边走去,笑着提醒:“别忘了到后厅提两壶好酒。”
————
不良人监牢。
何问给带路的衙役递上一块碎银,转身望向牢房里的中年男子,略略愣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和红叶,真是白担心了。
这牢房,真的不像牢房。
里面有桌有躺椅,桌上有酒有菜,床上铺着厚厚的棉被,墙上还开着一扇天窗,阳光从窗口探入,看起来暖洋洋的,没有丝毫阴冷的感觉。
还有自家三叔,正坐在桌边吃着早餐,悠哉游哉的,仿佛脚下是客栈,他是住在天字号房里的贵客,哪里有半点囚徒的样子?
看到是他,何去放下筷子,笑着问道:“啥时候过来的?”
“昨夜。”何问回答。
“昨夜来长安,今早儿就过来看我,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何去从他手里接过酒水,拧开闻了闻,笑道:“酒也不错。”
何问耸耸肩,在旁陪着他饮酒。
吃完饭后,何问也没了闲聊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道:“不良人在计划着什么?”
何去笑了笑,看着眼前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侄儿,并没有打算隐瞒,轻声说出两个字。
“无间。”
“啥?”何问一愣。
“这个计划的名字。”
何去右手弯曲敲了敲桌子,说道:“我们管它叫无间局。”
“什么意思?”
何问有些不解。
何去解释道:“朝堂和不良人内部都有叛徒,而且隐藏的极深,就连域外关口的守备情况都能泄露出去,这其中的危险性,不用我多说吧。”
何问嗯了一声。
这条消息是他递出去的,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所以,必须尽快将这股势力揪出来。”何去沉声说道。
“这就是无间局的目的?”
“是。”
“具体怎么做的?”
何去站起身,直视窗外微黄色的暖阳,似乎长安城的轮廓尽数落在了眼底,缓缓说道:“苏曜就是我们的选择,也是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化血术是我给他的,临渊枪属于皇室,李伯也就是郑王殿下借给他的,背叛不良人是关首帅的安排,后续的追杀也有不良人的推动……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是……”
何去话音一顿。
“但是什么?”何问说道。
何去苦笑一声,叹道:“但是计划进展到现在,其实已经失去了控制。”
何问挑了挑眉,惊讶道:“怎么可能?”
不良人几位大帅,联合当朝宰相制定的计划,怎么会失去控制?
“计划是你二叔提出来的,真正实行的时候,不良人又准备了许多功夫,外人所能察觉到的蛛丝马迹,几乎都被我们抹去了,但还是有许多问题。”
何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首先,郑王殿下不该死去,在我们的计划里,苏曜只会斩去他的左臂,废去他半身修为,而不是杀死他……甚至用化血术杀死他。”
何问愣了愣,轻声道:“会不会是……”
“我们所认为最稳妥的第一步,却成了现在最说不通的一点。”
何去抬起手,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一位亲王的身死,而且是死无全尸,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很难解释的过去。为此,陛下几乎要屠灭苏氏满门,首帅走动数次,才将行刑日期拖到了八月底。”
何问沉默了。
他明白何去在担心什么。
苏曜没按照计划,擅自杀死了李弘政,岂不是真正坐实了背叛之名?
那些追杀令、以及苏氏族人的入狱,假的尽数变成了真的。
而做出这一切的苏曜,彻底失去了不良人的支撑,如果追杀途中他不小心死了,不良人只会冷眼旁观,而不会出手救他,那样他就真的死了。
“而且苏曜消失了。”
何去自嘲一笑,说道:“不良人准备了十队人马,都没能发现他的踪迹,至今他也没有联系过我们,按照计划,他本该联系的。”
何问正想说些什么。
“你不用想着为他开脱。”
何去幽幽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从他杀死李伯的那一刻起,能够帮他洗清污垢的,只剩下他自己。关首帅、你、我,就算再加上何家与青山,都不行。”
这话当然不假,也是如今的事实。
何问沉默许久,轻声说道:“苏曜是你带出来的,现在连你也开始怀疑他了吗?”
何去摇了摇头:“我不会怀疑他,但我也不信任他。计划早已制定好,而跳出这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很好奇到了最后,他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希望那个结果令我满意。”
何去面无表情,语气里冰寒如雪。
这一刻,牢房仿佛重回寒冬。
何问知道,三叔心里憋着一股火。
苏曜是他选择的后辈,而李弘政是曾带他走进不良人的前辈,最看重的后辈,逆着不良人的意志,杀死了最敬爱的前辈,何解?
答案依然简单。
血债血偿。
如果苏曜不能给出解释,何去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杀死。
————
长安东市。
东市是城中人最多的地方,两层阁楼坐落在集市里面,白昼时吵闹得厉害,只有等到深夜,百姓们入睡以后,才能得到安宁。
苏曜不觉得吵闹,独自在桌边翻阅书籍。
依然有几个监视者守在阁楼外边,但以苏曜的能力,绕过他们给不良人送信,或者传递出一两个信号,属实算不得困难。
但苏曜从没打算这么做。
他似乎忘了。
自己是个不良人。
或者,曾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