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秉觉得阳光里充满了寒意。
他挤出一抹笑容,想要驱走这些寒意,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主上为何这么说?”
“为何这么说?”
李修曌摇了摇头,嘲讽道:“因为他为了护住老三,竟然肯违背心意使诈。”
嘲讽自己的父皇,当然属于大不敬。
闫秉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疑惑道:“主上的意思是?”
李修曌皱着眉头,不想过多解释。
闫秉、以及整座长安城,都被冯渡和邓群的死亡还有那封遗书吸引了视线,猜测着其中的是是非非。
李修曌对此嗤之以鼻。
他很确定。
从头到尾,都是父皇设下的局。
冯渡和邓群两人绝非自杀,应该是父皇下令杀死的。
遗书当然也是伪造的。
按理说,李修曌本不该察觉这点。
因为这是常孚亲自出手,加上有元遥在旁照看,整场行动不仅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就连冯渡和邓群的家人,都被蒙在鼓中,认为两人属于畏罪自杀。
可惜,那两封遗书里,千不该万不该列数两人的罪状。
知子莫若父。
反之亦然。
李修曌太熟悉这种手段了。
罪状大部分都是真的。
但李修曌明白,那些罪状不是写给别人看的,而是父皇写给自己的。
就像水性杨花的妇人立了块贞洁牌坊,就像侩子手杀人后,又跪倒在佛祖面前,强调自己没有犯错,而是对方活该。
李修曌觉得,这真的很可笑。
不仅大费周折。
而且很蠢。
想要保下李棠溪,方法有太多太多种。
父皇既已表露出态度,只需要态度再强硬一些,或者在早朝时大怒一场,摔几份奏章,挑两三个朝臣下狱,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李修曌理解父皇的心思。
父皇不愿意这么做,在于他的意志是比肩仁宗皇帝,是超越历代帝王。
所以在位期间,他不想留下半点污迹,却想永远站在正确的一方。
然而。
诸事都没有绝对的正确。
那,天底下可有真正的贤君?
李修曌摇了摇头。
从前没有。
今后没有。
李彻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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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里一片安静。
“东宫,该立起来了。”
良久,李修曌打破沉默,吩咐道:“先生把这话送出去吧。”
闫秉应道:“是。”
李修曌继续说道:“也传话给夜幕,就说流言有些轻了,暴乱也有些少。”
闫秉怔了怔,语气略有迟疑道:“主上,龙武军已经出动了,如果此时加大动静,会不会……”
李修曌以为他担心伤亡惨重,不悦问道:“先生想谈仁慈?”
闫秉摇了摇头:“去年一年里,夜幕损失不小,最近也在筹划其它目标,如果同时对上龙武军,人手方面,可能有些不够。”
李修曌问道:“其它目标?”
闫秉嗯了声,正色道:“据传,夜幕的极夜首领,准备截留谢周。”
“截留?不是截杀?”
李修曌挑了挑眉。
闫秉叹道:“谁敢说截杀谢周?”
李修曌不置可否,嗤笑道:“这么看来,极夜的心气也不过如此。”
闫秉低着头,没有接话。
李修曌忽然看向他的眼睛,认真问道:“这些事情,先生又是从何得知?”
闫秉说道:“尊者……是丁告诉我的。”
李修曌面色如常,似乎没有注意他下意识里的“尊者”两字,想了想说道:“那便请先生把我的原话转告给丁,如果有问题,让她自己来见我。”
闫秉沉默片刻,轻点了点头。
“去吧。”
李修曌摆摆手道。
闫秉躬身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李修曌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渐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取出长笛,放到嘴边。
笛声一如既往的平静。
无波无折,就像一潭死水。
————
身为皇族嫡长子,李修曌今年,已有三十四岁了。
他十岁进入朝局,十一岁宣令听讼,十五岁领尚书令,十七岁加封天策上将,十九岁拜为司徒。
二十一岁那年,李彻前往大和城,途中往返数月,也是他奉旨监国。
诸皇子中,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朝令和国家的运转。
此外,包括监国在内,他做过的许多事情都属于太子的职责。
但他不是太子。
他等了二十年,都没能等到那道旨意。
因为他亲爱的父皇才五十二岁,还身负二品境的修为。
对二品境的高手来说,活到古稀耄耋的大有人在。
如此来看,李彻最少还有几十年的寿命,而以李彻的意志,他一定会继续坐在皇位上,直到死去的那天。
因此,李彻迟迟不立太子,也没有立太子的必要。
令李修曌感到遗憾的是,他没能继承李氏一族的修行天赋。
虽说他年轻时练武极为勤奋,但时至今日也只有四品境界。
继续等下去,他的人生会止步于此,会和他的笛声一样,和前面十几年的生活一样,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他等不起。
他想替代李彻,坐到那个位置,去施展自己的抱负。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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