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为什么不多等等？”
魏王府里，苏曜整理好一切，然后看着李修曌，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事情是从定山河丢失开始的。
尽管李修曌行事谨慎，没有落下任何的把柄，依然被推到了深渊边缘。
多等一天都可能出现新的变故。
苏曜的意思并非如此。
他在想，如果李修曌最初没打定山河的心思，而是继续跟以前一样议朝参政，直到朝堂里所有人都认可他成为太子，势成如滔滔洪水，难道不更加稳妥吗？
李修曌说道：“早晚都是一样。”
苏曜不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说道：“晚些的把握会更大。”
李修曌说道：“他不会同意。”
苏曜怔了怔才明白“他”指的是李彻。
李修曌的言语中，似乎知道李彻坚持不立储君的原因。
也似乎李彻绝不会立他为太子。
苏曜却想不明白。
“因为我没有老三的天赋。”
李修曌眯起眼，转头瞥了眼皇城里露出琉璃顶的花萼楼，自朝笑道：“当然，我也没有父皇的运气。”
苏曜更不明白了。
当皇帝又不是练武修行，要天赋运气做什么？懂得治国治人不就好了？在这方面，李棠溪与李修曌之间，差了一整条朱雀街。
这次李修曌没有解释。
他摆摆手，示意苏曜也不要多问。
落日余晖照在他的脸上。
“这个时间是最好的。”
李修曌忽然说道。
农耕的携锄归家，做买卖的收拾摊子，好酒之人约上朋友正往酒楼走去，读书人在窗口念两句夕阳无限好，少女还在胭脂铺子里取舍不想离开……
仿佛一切都放缓了节奏。
苏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仅没觉得有什么美好，反而觉得夕阳的颜色鲜红如血，遗憾说道：“过了今晚，城里会死很多人。”
李修曌说道：“尽力保全。”
苏曜笑了一声，心想那有什么用呢？
既然你认同极夜和引路人的观点，志在消灭所有的修行世家门派，让李氏成为天下唯一的发号者。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必将天下大乱，不知会死多少人。
眼前的仁慈怎么看都假惺惺的。
李修曌猜到了他的想法，平静说道：“大乱之后才能大治。”
苏曜说道：“哪怕死伤无数？”
李修曌点头说道：“想要改变，这是必须经历的鲜血。”
苏曜无法认同，短时间内也很难被李修曌说服，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转而问道：“殿下将定山河送出长安，怎么不自己试一试？”
李修曌说道：“没有意义。”
苏曜说道：“万一呢？”
李修曌说道：“父皇用尽半生，都没能得到定山河的认可，再怎么试也没用。倒也无妨，待到一切了结后，自然可以选出下一个镇国剑。”
苏曜注意到他话语里的遗憾，心想原来在你心里，始终都觉得自己不如李彻。
————
李修曌离开魏王府，去向皇城。
没有李彻的宣召，又没有发生足以上达天听的大事，想要在黄昏时进入皇城，就算是权高位重的宰相大人都会觉得麻烦。
李修曌没有丝毫担心。
皇城角门被人从里侧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位披金带甲的将军独自守在门后，向李修曌行了一礼，领着他向兴庆宫的方向走去。
自然有一些人看到了这幅画面，他们没有认出头戴斗笠的李修曌，却认出了那位将军，不敢言语也不敢询问，目光放到一边，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将军名叫王绩。
他是羽林军的统领，也是皇城里明面上唯一的一品高手，负责维护整座皇城的安全。
他还是王恪靖的堂弟。
有他安排，自然畅通无阻。
两人一路来到花萼楼。
“守在门外，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李修曌对他交待了一句。
————
花萼楼的地下没有黄昏。
夕阳换成了夜明珠，淡黄色的光芒变成了纯白色，走过几十丈的台阶，仿佛从初夏来到了寒冬。
倚靠在方台上的老人听到脚步声，高声喊道：“今天来早了。”
李修曌没有说话。
老人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微微一愣，语气变得急促起来，说道：“看来时候到了，你来的也太晚了些。”
李修曌行礼道：“皇叔久等。”
老人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撑着地面站起身子，连说话都开始颤抖起来：“是久等是久等，本王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
李修曌嗯了一声。
二十一年了。
李彻在位二十一年，李修曌等着被立为太子等了二十一年，眼前的老人被关在花萼楼的地下，至今也过去了二十一年。
其实老人不老。
虽然他满头白发，看起来年过耄耋，但他的真实年龄还不到五十岁。
老人也姓李。
他叫李祐。
他是李修曌的皇叔，李彻的皇弟。
很多年前，先皇死后立下遗诏，让李彻继承皇位，自诩不弱于李彻的他心有不满，暗中想要取李彻而代之，无兵无权下，他把目标对准了长安城的护城阵法。
手握护城阵，整座长安都是他的。
李祐确实找到了护城阵的阵眼。
就是身边这个二十余年里，他每天擦拭拥抱的方台。
但李祐用尽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没能将大阵启动起来。
李祐最终一败涂地。
好在新皇登基，为了保证朝堂稳定，李彻没有把这件事公布，史书里同样没有记载。李彻念及旧情，也没有派人直接把他杀死，只是给他送了一坛毒酒。
那坛毒酒至今还埋在角落。
李祐一直没喝。
他也一直没能走出去。
这二十一年里，不分昼夜不见日月，李祐苍老的速度越来越快，每天面对着冷冰冰的石壁，看着头发一天比一天更白，几乎被逼成了疯子。
他无数次想饮下毒酒一死了之。
如果事情没有改变，如果他一直看不到希望，可能某个孤独的夜晚，或是某次吃完冰凉的饭菜后，他真的会挖出毒酒一饮而下。
直到十三年前，李修曌监国。
常孚给他送饭时露了痕迹。
李修曌顺着痕迹，找到了此处。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