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极夜都没有动。
但他的剑气在城里游荡了大半个时辰，死亡也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尸横遍地，长安城上万条街巷中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夜风吹动黑袍，仿佛染成了红色。
天空随之亮起一片红。
剑意凝聚出的红。
那片红光并不刺眼，在它的映照下，繁星和月亮很是好看。
城里很多人抬起了头。
“时间到了。”
又有很多人念出了同一句话。
苏曜翻了翻眼睛，背起临渊枪，走出了魏王府的大门。
光脚和尚唱了句佛经。
青衫文士像木偶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身穿大红长裙，眉心画着凤纹的女子站在他右手边，仿佛一只红色的鬼。
夜幕三尊。
以及引路人邀请的第四尊。
同时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方向是秦王府。
————
红光摇曳，星月掩辉。
长安这场大局不过刚刚开幕，紧接着，便有无数人依次落子。
街道里出现了许多队伍。
前天刚刚进城做买卖的商人们，某个偏将军率领着自己的亲卫们，不良人小首领和他的兄弟们，打扮奇异被长安百姓所不屑的外域客人们……
人数越来越多。
他们的身份不同，有人追随李修曌，有人是夜幕刺客，有人是域外派来的死士，但相同的是，他们都是强者，至少有二品境界的修为在身。
脚步声打破了安静。
这些人没有跟随夜幕三尊去往秦王府，而是听从苏曜和李修曌提前做好的安排，朝自己的任务目标赶去。
相府。
信王府。
六部尚书府。
圣贤城出身官员们的住宅。
那些在朝堂里极力反对李修曌的朝臣们、李彻的心腹们、可能威胁到皇位的兄弟们……都将在今夜死去。
宫城承天门南侧，作为今夜以及日后长安城的主角，李修曌坐在亭子下面，抬头欣赏红色剑意里若隐若现的圆月，轻声说道：“已经开始了。”
身后，王绩望向花萼楼，皱眉道：“护城大阵却还没有启动。”
李修曌笑了一声，淡然说道：“没启动才是最好的结果。”
王绩不能理解，也难以放下心里的担忧，沉声说道：“没有大阵帮忙，无法将罪臣们铲除干净，以后一定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无妨。”
“殿下就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修曌反问一句，轻轻拂袖，说道：“新皇登基前夜，数位罪臣密谋造反，意图违抗天意，尽数伏诛。其余党羽千百，藏于暗中，再无动静。”
“百年后，史书会照这样记载。”
李修曌的声音很平静。
王绩深呼吸一口气，单膝跪地行礼。
“去吧。”李修曌看了他一眼，说道：“做你该做的事。”
“必不辱命。”
王绩双手抱拳，缓缓退去。
————
脚步嘈杂。
入夜的长安反而变得热闹。
事已至此，苏曜与夜幕的三位尊者都没有掩饰自身的气息，秦王府被锁定在风暴中心，哪里还察觉不到危险的到来？
侍卫裴伍惊出一身冷汗，连下数条命令，召集兄弟们守在门前，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可当他回屋准备禀告李棠溪时，却没能见到殿下的身影，不知去往了何处。
裴伍喊上几个手下，打算追出去寻找，刚出门就看到一个背着长枪的青年，眼窝深陷，脸颊瘦削，诡异得像是裹着人皮的尸骨。
“苏……苏曜！”
裴伍胳膊颤抖，指着他惊呼出声。
虽然眼前的青年和通缉画像，以及当初不良人的天才子弟相差甚远，但看到那柄长枪，裴伍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裴伍腿一软，差点箕坐在地。
苏曜没有理会，看了眼秦王府的大门，又斜了裴伍一眼，扭头便走。
裴伍没敢追。
————
“就在这里吧。”
另一边，李棠溪停下脚步，轻声说道。
他明白父皇拿他当诱饵。
所以他提前做了很多准备，比如王府里的重弩，冉轲布下的剑阵，设计好的撤离路线。
直到刚才危机当头，他才认知到要来杀自己的究竟是谁，也认知到自己的准备是多么苍白无力，他没有时间再多准备什么，就算有时间，也不知道还能准备什么。
撤离路线同样没用。
苏曜叛出不良人时，曾在举世通缉下逃了半个多月，后来有魏王府遮掩，苏曜把踪迹都给抹除了个干净。
论实力，他不比当初的苏曜弱。
如果极夜没有来，如果夜空里没有那层红光，或许他真的会选择逃离而且真的会成功逃离，但此刻极夜出现，用剑意笼罩全城，他已经无处可躲。
“连累三师父了。”
李棠溪带着歉意说道。
冉轲笑了笑，望向夜色里的曲江池，怅然道：“把你父皇最喜欢的芙蓉园当作战场，你最该道歉的不是我，何况现在也不是道歉的时候。”
李棠溪说道：“毁了父皇的园林，总比连累其他人要好。”
冉轲说道：“没什么连累。”
“三师父不用安慰我。”
李棠溪的笑容有些涩。
冉轲静静地看着他，沉声道：“别把这句话当作安慰，他们的生死就系在你身上，你死了，他们也会死，你活着，他们自然能活。”
李棠溪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遗憾的是，他没信心活下去。
他拍拍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过来的方向。
背着长枪的青年正好赶到。
“三先生，李兄，好久不见。”
苏曜停下脚步，与两人隔水相望。
李棠溪没有理会。
冉轲说道：“临渊枪用着还顺手？”
苏曜点头道：“承蒙三先生关心，临渊虽不如天纲，倒也能凑合着先用。”
冉轲微微挑眉，说道：“先用？”
苏曜看了李棠溪一眼，认真道：“魏王许诺，待今夜事成之后，会把天纲地常送我。”
冉轲叹息着摇了摇头。
纲常就是规矩。
天纲地常便是天地的规矩。
不良人最初成立时，以此来为那杆长枪命名，取的便是四个字。
替天行道。
“你也配？”
李棠溪指着他骂道。
苏曜说道：“武器就是武器，有实力自然能用，谈什么配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