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青山,何问向长安走去。
见着他的身影,守在城外的卫士们都愣住了,也不阻拦,更没有要求他登记什么名录,赶紧想找统领汇报,刚一转身又回过神来,哪里需要他们汇报呢?
只是他们的目光不由地望向东南。
那三座坊市至今都还冷清。
丧幡杆落满了白雪,久久无人打扫,在寒风里被冻成了冰棱,不知亡魂见到了,是否还会觉得慰藉?
何问没有理会,径直进了城。
他去了东市。
元遥依然在醉仙楼说书,魏王府倒下后,除了青山方正桓一行,其他人仍不知道他的身份,把他当作简单的说书先生和书铺老板。
何问坐到窗边,看向窗外。
雪停了,风还很大,卷起白茫茫一片。
元遥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影,自顾自地与听客们讲着故事,不是别的,恰好是今年夏初,陛下与极夜那惊天一战,其中少不得添油加醋。
来醉仙楼的多是各地富商和大家族的旁支子弟,几杯酒下肚,说话行事没个避讳,偶尔有谁会提到何问的名字。
元遥只是笑,不回答。
那人以为他不敢,便嘲讽他是酸腐书生,脾气挺倔胆子反倒挺小,说几句何问怎么了,敢做还不让人说了?
何问神色不变,并不在意什么。
只是想到那个夜晚,他忽然觉得很冷。
他喊了一坛酒。
最烈的酒。
酒水入喉,他才觉得暖和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站到他的面前。
“能让我们混杯酒吗?”
————
何问抬起头,脸上多了些笑容,看着两人说道:“当然。”
苏曜坐到他的对面。
李棠溪转过身,又去提了两坛烈酒,放到桌子上,也不要佐菜,只是酒。
何问拿起酒坛,给李棠溪倒了一碗,问道:“怎么还没走?”
李棠溪抿了口酒,没有给出答案,看着碗里的酒水说道:“这酒烈是够烈,但不够醇,等下次去我那,还有几坛没舍得喝的好酒。”
何问说道:“喝酒这块,确实不如你。”
李棠溪自嘲一笑,说道:“理想这块,你也不如我。”
何问说道:“嗯?”
李棠溪把腰佩的剑放到桌上。
何问等着他的下文。
当初沂山,何问说要成就剑仙,李棠溪说要给定山河改名,让世人提到这把位列奇兵谱第十的李氏名剑,首先想到的不是仁宗先祖,而是他李棠溪。
一晃眼已是第三个春秋。
何问剑域初成,距离剑仙还很遥远。
“它以后都叫棠溪了。”
李棠溪笑着说道。
苏曜和他碰了碰杯,替他解释道:“陛下剥夺了它的镇国之名,护城大阵的阵眼也换成了其它,这把剑都不会再是定山河了。”
何问微怔,明白了过来。
不知不觉已是腊月深。
进城时,他看到了城中贴着的榜单,那是月初天机阁刚换的新榜。
奇兵谱上不见了定山河的名字。
当然也没有棠溪。
更让何问记得清楚的,是天机阁破格将夜幕列到了风云榜首甲,无双榜上少了关千云,多出了苏曜的名字,却又选择性遗忘了沉睡中的他。
“你比上次顺眼多了。”
何问打量着苏曜,没有血毒折磨,如今的苏曜恢复了曾经几分模样,眼神也变得温暖许多,何问举起酒碗,笑着说道:“恭喜。”
苏曜说道:“我只当你这是浑话。”
有什么可恭喜的?
这是鲜血堆出来的道路。
谁都可以忘记,苏曜不能,如果能够选择的话,苏曜宁肯不入无双榜,不要天纲地常,也要换回曾站在他身前为他遮挡风雨的人。
何问笑了笑,没有反驳。
三人各自喝着酒。
没说什么酒话。
因为今天喝酒的,本不该只有他们。
这份安静一直持续到最后。
李棠溪倒完酒坛里剩下的酒,端着酒碗起身,说道:“年后我就回圣贤城,几年内应该都不会回来了。”
何问嗯了一声,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这个几年。
苏曜小口喝着酒,也不确定正面与夜幕相对,自己还能不能活过这个几年。
李棠溪咧嘴一笑,看着两人祝福说道:“所以在下次喝酒前,你们都要好好活着,我要看到一个剑仙,一个真正的不良帅。”
不等两人回答,李棠溪便抬起酒碗,一饮而尽,直接离开了醉仙楼。
苏曜继续小口喝酒。
直到喝完最后一口,他才看向何问,笑着说道:“牵扯到魏王府的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了,但念及先皇后,陛下还是有些恻隐,李修曌要离京了。”
何问挑眉道:“去哪?”
苏曜说道:“发配西北。”
何问说道:“什么时间?”
苏曜说道:“后天。”
后天是腊月廿七。
何问皱起眉头,记得在前些年,这一天同样是千秋节,也就是先皇后的生辰,选在这一天送李修曌出京,必然存在着某种深意。
苏曜点了点头,轻声道:“陛下还是希望他能够悔改。”
何问忽然道:“你觉得呢?”
苏曜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世界上有很多错误不是一句知错能改就能够挽回的,那便只能用其他方法。”
这句话说的不止是李修曌。
何问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了。”
苏曜确认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转身向外走去,摆摆手道:“有需要就说一声。”
何问说道:“会的。”
————
暮色降临。
醉仙楼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说书先生讲完最后一段,端着茶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款款走出的少女们,说书声被琴瑟声代替。
何问起身向楼外走去。
元遥跟着走了出去。
风雪落在他们的身后。
奇怪的是,分明是何问在醉仙楼等了元遥两个时辰,话说出口却反了过来。
“先生等我很久了。”
“醒了就好。”
元遥打量着他,问道:“剑呢?”
何问说道:“留给师兄了。”
元遥愣了愣,他猜到何问会把紫气东来留到青山,却没想到下一任持剑者会是辛词,叹息一声说道:“看来以后就是辛掌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