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潮水翻涌，比几天前追击时的速度更快，只用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大和城脚下。
他们忍了太久。
这个太久不是几天，不是战争开始算起的几个月，也不是几年。
而是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
他们忍的也不是大和城。
而是他们的家乡。
那里被称作荒域。
全年风沙、到处干旱、比中夏最贫瘠的凉州还要贫瘠百倍千倍，一个湖泊就足以让两个国度发动战争的荒域。
屠刀时刻悬挂在每个人脑袋上的荒域。
没有近乡情怯，没有乡土难离，没有乡愁只剩下愁的荒域。
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人，我们生来就要承受压迫和痛苦，几乎没有半点光明？
这是每个荒域人心中的问题。
历史积累下怒火。
怒火让他们一次次进攻大和城。
又一次次失败。
失败的鲜血成为燃料，让怒火更盛。
直到今天。
当邪修们踏上益州领土，走出了漫天风沙的那一刻，不再有为什么，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两边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他们想不通。
问题的答案最终被归为气运。
好在有首领在，有国主在，有圣佛在，扭转了荒域的气运。
曾经是天道不公。
如今是天意如此。
他们必将拿下大和城。
潮水终于变成了巨浪，最前方的邪修顶着箭雨来到城关，与抛出的巨石一同砸上城墙，然后在惨叫声中，成为了尸体坠落下去。
巨浪依旧。
死一波自有第二波顶上去。
荒域邪修们最怕死，可当有一个意志贯穿他们的心灵时，他们也最不怕死。
……
……
城头上的喊杀传到了城中。
无端飞来了几根流矢，被一位守在旁边的僧人伸手挡下。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乱，很快又平息下来。
“他准备弄到什么时候？”
看着依然在被众人跪拜、仿佛没有听到城头上声音的法素，诸葛远皱起眉头，语气也有些不耐，心想法素现在的模样真像一个祸害家国的神棍。
这一次，何问没有附和。
他隐约间猜到了法显在做什么。
“再等等。”何问轻声说道。
诸葛远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那你等着，我得走了。”
他向城头走去。
与他一齐向城头赶去的，还有刚刚从高台上离开的道门长老们，还有人群中那些修过武学，哪怕只是修了一点点武学的人们。
大半的天机阁弟子同样加入了行列。
天机阁的规矩很多很重，但这些规矩限制的对象是在内部，当外敌入侵的时候，他们同样义不容辞，甚至比绝大多数来此支援的门派世家都更为决绝。
因为天机阁心里有愧。
大和城的情报系统是由他们为主，不良人、唐家和朝廷为辅建立起来的。
是他们误判了敌军的实力。
于是没有求援，没有加固城墙，没有设置足够多的机关……大和城面临如今的状况，他们要负很大的责任。
尽管这并不能归罪于天机阁，也没有人怪罪天机阁，但在天机阁的弟子看来，错就算错，失误就是失误，该做的是想办法弥补，而不是找理由掩饰。
哪怕他们会因此付出生命。
……
……
观音山。
这里有很多人被拦了下来。
几天前，法素以养伤更快的名义，把包括苏曜和王恪靖在内的那些伤势过于严重的人“骗”到了兰若寺，然后把他们和几个随行的医师关了起来。
智静小和尚在外面看守。
小和尚双手合十，对着前方比自己年长很多也强大很多的前辈们行了一礼，语气不带丝毫怯意，认真说道：
“师父说了，你们不能离开。”
一个拄着拐杖，浑身缠满绷带的将军走上前，说道：“我必须离开。”
智静看着他说道：“我知道您。”
将军说道：“那就让路吧。”
智静微微摇头，说道：“师父说了，即使是王大将军您醒了，也不能离开。”
拄杖的将军自然是王恪靖。
他被医师从鬼门关前救回，昨夜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的伤依然很重。
但他不能等。
自己的士卒们在前方血战，作为主将，他如何能躲在后方养伤？
王恪靖平生征战，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二十多万儿郎的战死，他也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失败。
他的心在滴血。
该用战斗止血。
他必须要去前线。
一众青山剑修，以及唐修带着仅存的几位唐家执事站到了王恪靖身后。
“还请小师父让路。”
“不行。”
智静小和尚依然坚持。
眼前这些人个个身负重伤，若是到了战场，大概率是一个死字。
智静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师父也交待他不能让这些人离开。
王恪靖扭头看向旁边。
苏曜怀抱铁枪，耷拉着肩膀站在那里。
看到他，智静小和尚不由地有些紧张。
就算受伤再重，那也是领域境啊！
如果他要强行离开，这阵法拦得住吗？
智静晃了晃脑袋，抛开这些思绪，双手张开拦在前方，大声说道：“师父说了，若是你们强行离开，影响了护山大阵，后果比你们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我必须离开。”
王恪靖重复说道。
他不认为后果会更严重。
若是到了前线，他会指挥这场战斗，或许最后依然难免大和城陷落的结局，但他有自信让荒域付出更多的代价，这些代价会让方便日后夺回大和城，也能更好保证益州的安稳。
想到这里，他再次看了眼苏曜。
苏曜抬步向前。
眼看就要到阵法边缘的时候，苏曜忽然转过身，以掌并刀落在了王恪靖头上。
王恪靖来不及反应，闷哼一声昏死过去，倒在了身边的医师怀里。
智静小和尚睁大双眼，愣住了。
其他人也愣住了。
“都回吧。”
苏曜微低着头，眉眼间透出一缕疲倦，说道：“诸位就在这里养伤，哪都不用去。”
“若是大和城陷落怎么办？”
有人大声问道。
苏曜沿原路返回，轻声说道：“若是陷落，那便由着它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