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派来支援的铁骑在通天大阵消散前赶了过来,大和城与荒域之间的战斗又一次开始了,厮杀声和战鼓声远远传到了城中,一刻都不曾间断。但谁都知道,大和城获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或许几天,或许一个月,铁骑踏平荒域邪修已经是早晚的事。
大和城没了危险,观音山的护山大阵也就没有了开启的必要。
苏曜等人不用继续留在兰若寺,王恪靖登上城头,重新接过了指挥权。
诸葛远没什么阻碍的上了山。
山间比以往少了许多生气。
因为兰若寺的百姓撤了出去,寺中没有一个香客的缘故。
更多却是因为兰若寺的高僧们大多数都已离开了,讲经院首,戒律首座……除了小院里的法显,和昏迷不醒的法素,其余十院高僧都为大和城献出了生命。
守卫大和。
这亦是他们的誓言。
想着这些事情,诸葛远情绪有些复杂,整个人看起来颓废了许多。
与诸葛远相比,前方的小和尚穿着一件单衣,衣角用绳子绑了起来,很是利落,给人的感觉就如一阵秋风般清凉,似乎生活中种种负面的情绪都与他无关。
小和尚当然是智静。
看到诸葛远,他双手合十,微微一礼。
年纪虽小,但已有高僧风范。
看到这幅画面,诸葛远认真还了一礼,看着智静的脸,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智静长得很是精致,比最出色的烧瓷师傅做出来的瓷娃娃还要精致。
诸葛远却是知道,这幅精致的小脸下,曾隐藏着小恶魔的形象。
那是在闲聊时,听何问说过的。
他记得清楚。
智静看起来乖巧,但在学院时,常常跟在刘姜楠的身后,两人是学院里的孩子王,打起架来嘿吼嘿吼的,一点都不见出家人的仁慈。
听这些的时候,诸葛远觉得很有趣,心想兰若寺或许会再出一个法显似的人物。
今天看来,想必是不会的了。
整个兰若寺的事宜,都落在了小和尚智静的身上,让他不能再随意下去。
他必须像师父说的那样,做出一副高僧的样子,然后维持下去。
就算师父昏睡不醒,疼爱他的师长们都离开了人世,他还是要维持下去。
越是这样,诸葛远越觉得心疼。
“小师父。”
诸葛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这些情绪抛在脑后,亮出自己的腰牌,对智静说道:“我是诸葛远。”
智静点点头,自然是知道诸葛远的,也猜出了诸葛远的来意,摇头说道:“师伯闭关的院子外仍有禁制,外人进不去的,诸葛先生不必多做尝试。”
诸葛远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智静有些奇怪诸葛远为何要来找自己。
但奇怪归奇怪,他的神情平静,看不出有丝毫诧异。
师父说过,他们是修行灵犀禁术的佛门高僧,当心怀天地,通察未来,就算天塌下来都不能害怕,就算太阳从西边升起来,都不能露出奇怪的表情。总之,他们一定要表现得高深莫测,这个就叫高僧的格调。
师父在身边时,智静总学不会。
现在师父睡着了,他反而会了。
还有戒律师伯教他的金刚决和千佛引,讲经师叔祖教他的静心禅和拈花指,菩提师叔祖教他的佛光普照和大梦三生,小师叔祖让他背诵的古经……以往他不会,现在他全都会了。
放到以前,他肯定得意地翘起了尾巴,挨个找师长们邀功寻赏。
可是如今。
他该邀功给谁看呢?
……
……
“不知诸葛先生来找贫僧,所为何事?”
智静对诸葛远说道。
诸葛远看着眼前的小和尚,心想似乎没有瞒着对方的必要,手指指着头顶的劫云,认真说道:“这个不是雨云,是劫云,我想你应该明白两者的区别。”
智静略一沉默,说道:“贫僧明白。”
诸葛远说道:“法素大师沉睡前,交待你的事情,现在是时候了。”
智静用力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只是一个瞬间,他便消失在了诸葛远的视线里,可以想象平静外表下的智静,心里隐藏了多大的恐惧。
诸葛远同样恐惧,看着智静消失的地方,心想这岂不就是佛门的至强身法神足通?
……
……
神足通是法显师伯教给他的。
智静以前学不会,加上法显很不喜欢带孩子,便觉得他又蠢又笨,打了他一顿后,再也不愿意教他东西了。
现在他学会了。
可他的神足通,却没能走进那间小院。
“师伯!”
智静在院门外喊道。
法显没有回应。
院中树的树枝生长得有些乱,树下生出了一些杂草,在风中轻轻摇晃着。
智静当然明白覆盖了整个天下的劫云意味着什么,可在师伯面前、在他看来无所不能的师伯面前,他心中的恐惧尽数散去了,心想只要师伯出来,那劫云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他等了半晌,院门还是没有开。
智静的紧张和悲伤都化为了惘然,眼眶微微泛红,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再喊师伯开门,只是沉默着,缓缓跪了下去。
……
……
法显不出关,是因为他还没有赢了那局他与自己对弈的棋。
这个很矛盾的棋局是心劫的具象。
赢不了棋,就赢不了自己。
同样的,他也就破不了天罚。
这是宿命。
不是某个人的宿命,而是整个天下的宿命。
从谢周算出会有一场天地浩劫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有这么一场劫难,谁都没办法阻止。
天罚是由天劫来的。
看似只要杀了极夜,劝阻柳玉与何问,天罚就不会出现。
法显却是知道,从引路人开始迈向信仰的道路上时,天罚就没办法阻止了。
引路人拥有太多的信徒,还掌握着古传的献祭秘法,那只要用足够多的生命献祭,同样能够唤来天罚,只是借助三人的天劫,能够让这个过程简单一些罢了。
“真难。”
法显低声念了一句。
捻起一枚棋子,轻轻落下。八壹中文網
再一枚棋子。
但这一次,法显的手忽然颤抖,棋子从他的手中掉落下来。
没有发出声音。
却像一团火,在棋盘上烫出一个洞来。
法显闭上眼睛,胸膛起伏,许久才吐出一口气来,喃喃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