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然说得肯定。
事实上,他并不肯定。
他是猜的,也是编的。
只能如此。
因为法显不能死。
就算已经死了,在这种时候,也要给世人塑造出他还活着的假象。
天罚刚刚过去,那暴雨引发的洪水淹没了无数村镇,上百座城池毁灭在了劫雷之下,近千个门派被天罚覆灭除名……这几乎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灾难。
在灾难没有缓解之前,人间需要法显。
需要活佛赐予抚平灾难的力量。
……
……
孟超然没想到的是,他说对了。
“前辈,你要去哪呢?”
埋骨战场中,何问喃喃自语。
现在的他拥有堪称无限的感知力,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看清先前的雷暴漩涡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到了一条线,那条线在贯穿了天罚之后,直接冲上了更高的地方,消失在了他的感知中。
天有多高?
这个问题困扰了世人许久。
有的修行者掌握了飞行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天上飞,尽全力飞,可惜直到内力耗尽,还是看不到尽头。
青山记载中,在极其久远的年代,有仙人尝试过一样的事情,但即使仙人也找不到答案。
没有人知道天有多高。
也没有人知道天的上方,是否还有更高的地方,比如传说中的天界,比如每到夜晚就会出现的月亮,星星。
法显要去的,或许是那里吧。
何问忽然生出一种想随法显离去的情绪。
但他不能。
他看向前方。
天罚的消失,连带着他的天劫都消失了,那里有一座巨大的、泛着金光的门。
何问在师父渡劫的记忆里见过这道门。
它是天门。
推开它,迈过去,便是仙人。
“公子,您还等什么呢?”身后,镇北将军和李修同一时间朝着何问喊道。
这个时候,他们比何问更激动。
传说中的天门就在眼前!
他们可以亲眼见证仙人的出世!
何问却没有动。
半晌,何问还是没有去推天门的意思。
镇北将军等人更是焦急。
但如果他们在何问面前,见到何问现在的模样,便能清楚这里面的原因。
何问的脸上都是血,皮肤透着粉嫩,似乎下一刻鲜血就会冲破皮肤涌出来。
这是天妒。
天劫拖得太久,加上法显为了破解天罚“借”走了他蓄积多日的剑意……眼下的何问太过虚弱,或者说就要死了的他,根本不具备推开天门的手段。
何问看着逐渐变得虚幻,从眼前消失了的天门,眼神无比平静。
努力了二十来年,还是以遗憾告终。
对于这个结果,何问不觉得怨恨,古往今来的仙人就那么几个,他从没奢望自己一定能够成功。况且,很多年前知道天妒的时候,他就无数次设想过自己死亡时的场景,今天只是复现了那些场景罢了。
只是……现在他还不能死。
“还差最后一件事。”
何问默默念道。
这件事不是红叶。
临死前他最想见的人是红叶,最不能见的人也是红叶。
他要做的,是去找极夜。
他要阻止极夜入仙。
十数万剑大多归于原主,仅剩下九死、紫气东来、纯阳和春秋剑跟随何问,朝西南方的荒域疾驰而去。
……
……
荒域。
莎循国。
“走了,走了好啊!”
与何问一样,极夜没看到天罚是怎么散去的,只看到了那道冲上更高处的光芒。
法显走了。
顺带帮他破了天劫。
先前他还因为被法显夺走剑意而恼怒,现在看来,这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现在剩下的,只剩一件事。
走上前,推开那扇门。
极夜才不会像何问一样感到遗憾。
因为他不受天妒的束缚。
因为他没有受到其他人的拖累。
更重要的是,虽然被夺走剑意的他此时虚弱异常,但他有办法快速地恢复过来。
“都死吧!”极夜大声说道。
他方圆几百里没有一个人。
那些人都死了,被先前他渡劫的余波毁灭得不留任何痕迹。
他这句话,是对别人说的。
……
……
千里之外,大和城前方,那片因为雨水几乎变成了沼泽地的荒漠上,前来支援的铁骑仍在与邪修们厮杀不止。
持续几天几夜的战争,五十万邪修死伤惨重,如今只剩下了十几万。
现任邪修的指挥者提出过投降,被王恪靖拒绝了。
这件事没得商量。
双方的宿仇持续千年,早已到了不毁灭一方誓不罢休的地步。
再者,由于生长的环境不同,域外的邪修们心思狡诈至极,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谁敢保证他们不是假意投降?就算是真心投降,可他们掌握着各种邪术,一旦接受了他们,日后邪术很有可能在中夏传播开来,那将是一场新的灾难。
王恪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在之前的数月鏖战里,他手下有几十万战士失去了性命,如果在此时接受了敌人的投降,该如何向那些战士们的灵魂交待?
王恪靖下了一个很残忍的命令。
全灭对方。
城关前的这些邪修,一个不留。
就在邪修们做着最后抵抗的时候,无尽的红光忽然从战场中蔓延开来。
那道红光不是血的颜色,而是一种诡异至极,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艳红。
艳红所过之处,几乎八成的邪修楞在了原地,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嘴里发出惊悚的叫声,然后停止了厮杀,把手中的武器挥向了自己的咽喉或心脏。
这幅恐怖的画面惊呆了所有人。
“他们是首领的信徒!”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们反应过来,大概猜到是极夜遇到了什么不可控的情况,于是需要信徒们的献祭。
原本还稍显僵持的战斗一瞬间成了碾压。
剩下的邪修看着周围,有人大哭,有人大笑,有人跪在了地上,有人破口大骂起极夜的无耻,有人不要命地冲向军阵中想要自爆,更多的人愣在原地,心中不知所措,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天意如此呢?
怎么国主死了,教主死了,圣佛死了,首领也抛弃他们了?
当一个人信念崩塌的时候,就是心如死灰的时候,他们失去了战斗的欲望,仍睁着眼,眼中却没有了光芒,连挥到眼前的刀枪都仿佛没有看见。
……
……
“最后的香火了。”
极夜感受着恢复如初的力量,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
他对那些信徒的死毫不在意,用完剩下的香火更不会丝毫心疼的感觉。
今天以后,他就是剑仙。
哪里还需要信徒?
他朝那扇门走了过去。
手中的夜之剑黑光大亮。
极夜深呼吸一口气,挥剑斩下。
轰鸣声传遍了整座荒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