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祠堂出来,天已大亮了。
村里人来来往往,都在忙着搬家的事儿。
叶向荣没有管宋里正他们如何分配房子,因为这事儿由叶守信负责对接,他爹是族长,所以对村里的情况比叶向荣更熟悉。
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叶向荣去处理,那就是领着村里人去将身份文书拿到县衙更换户籍证明。
这件事儿不能假手于他人,需得各家的户主或者嫡子亲自去县衙签字画押才行。
便是老族长家,族长和族长长子都抽不出身来,叶守信也叫了他二弟叶守义前去。
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朝廷对身份户籍的事尤其小心,若有冒名顶替或是身份存疑的人,一律是按细作处理,所以叶向荣也不敢怠慢。
虽是一夜没睡,但大伙儿经过刚才那场谈判,此刻并不困顿,反而是有几分兴奋和激动。
在前往县城的路上,十几个汉子还在回味着刚才那场谈判。
“向荣兄弟,刚才在祠堂里那阵儿,我心里可慌啦,生怕那姓宋的新里正,不肯还咱们的屋舍。”
“可不呢么,我这心都提了一整夜了,家里的婆娘也是念叨了一整夜,可给我烦的,头发都薅了不知道多少根!”
“保柱他爹,你这头发本就没几根,再薅就成秃瓢啦!我瞅着保柱头发就稀稀拉拉的,备不住都是从你这传下去的。”八壹中文網
大伙儿一路走一路说笑,保柱爹被人调侃了也不着恼,嘿嘿笑着摸自己半秃的脑袋。
走了不多时,众人就到了县城门口。
巧的的是,他们刚进城就碰上了刚买完药赶回去的族长大孙子。
叶向荣关切地询问那半大小子:
“仁礼啊,你阿爷咋样了,郎中开了甚么药方子?”
叶仁礼恭敬地回着叶向荣:
“叔,郎中说了,我阿爷万幸没甚么大事,吃上几帖药,不要再受刺激,好好养着就没事了。郎中给开的半夏白术天麻汤和桃红四物汤。我也不晓得是不是好的,不过我特地拿了药方去问了药材铺的掌柜,那掌柜的说是对症的药哩,想来我阿爷好好喝药,身体就无碍了吧。”
叶仁礼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做的事向叶向荣汇报了一遍。
他也是从小进过私塾上过学的,只是在读书这道上没什么天赋,读完三百千后,就不再进学了。
虽说他自个儿读书不行,但对有秀才功名在身的叶向荣却特别尊敬,总觉得向荣叔脑子好使,是个有大才学的。
因着有这层滤镜在,他对于叶向荣基本就是小迷弟的心态了,简直有问必答。连自家亲二叔在一旁都没顾上问候。
叶向荣听说族长老爷子身体没啥大碍,心里也放心了许多。
再一想到自己媳妇儿刚才还在族长家给叶仁礼他娘帮忙,估摸着应该是找机会去给族长调理身体了,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大事。
嘱咐叶仁礼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后,叶向荣便领着几个汉子径直往县衙方向去了。
刚到县衙东角门口,他们一行人就被官差拦下,一番例行盘问后,听说是来更换户籍证明的,便直接给他指了往县衙左侧院落主簿院的方向,让他们自去寻郑主簿。
郑主簿是这县里的三把手,负责替县令老爷掌管户籍,税务等公事。
他是从外县刚调来的,对这青山县不甚了解。
近日里光是熟悉各种户籍档案和盘点历年的税收账目,就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
本来这青山县穷山恶水的,上头并不十分在意。
可无奈之前那任县令实在不做人,触了新皇的霉头,让他老人家牢牢记在了心里。时不时就要问问北宁州情况,还重点关注着青山县的近况。
这让下头的官员们想蒙混过关都不行,实在是没那胆子去糊弄新皇啊,只能兢兢业业地办差,不敢出错。
叶向荣带着自己几个族人来到了主簿院。
不同于刚才来县城路上的放松,这会儿十几个汉子都紧张得很。
他们手里紧紧捏着自家那张身份文书,不晓得要怎么做,甚至头也不大敢抬起,杵在门口不敢进去。
叶向荣无奈,只能打头先走了进去。
主簿院里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略有些简陋,和叶向荣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县衙都是特别气派的模样,动辄全套黄花梨木的家具摆设,要不就是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精美瓷器或者书画。
而此处的院落却特别简单,不大的院子里种了一颗大朴树,没有多余的构筑物,只有角落里摆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墩子,不过瞧着灰扑扑的样子,显然是使用频率不高。
院子主屋门廊上挂着一块匾额,上头用苍劲有力的笔触写着“奉守”二字。
门两旁贴着一副楹联,写着:
“开源节流裕充国课,量入为出利达乡黎。”
打眼一瞧,便看得出这县衙里的官吏应当都是务实派,不喜欢整那虚头巴脑的名堂。
这对于叶向荣等人来说,自然是好事。
父母官是个务实派,那为人处事讲究的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了。
叶向荣几人在主屋门口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他们这伙人赶了十几天的路没顾得上休息,此刻蓬头垢面的样子,比叫花子也就好了那么一点,形象实在是不佳,不过倒是很贴合大伙儿逃荒流民的身份。
可不么,没听说过谁家逃荒的是穿着干净衣裳,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
那就不叫逃荒了,应当叫做大户人家出门游历才对。
反正郑主簿看到这伙人的时候,都不用他们自我介绍,便晓得是返乡的流民。
他也没多问,直接要了大伙儿的文书过来核对手边的户籍册。
待收到叶向荣随文书一道递过去的秀才证明后,郑主簿意外的看了眼叶向荣。
没想到眼前这狼狈模样的男子竟还是个秀才。
秀才在别的县兴许是不稀奇,但在青山县确实是少见的,尤其是在现在人丁凋敝,一片萧条的时候。
朝廷对各县每年的考评里,有一项便是本县秀才、举人等有功名的人数,毕竟兴学也是算在政绩里的。
郑主簿核对完大伙儿的身份后,好奇的问了一嘴:
“你们是返回柳叶村的?我这册子上记载说,柳叶村没人回来,所以另外安排了边塞过来的流民落户了。你们与那些人没起冲突吧?”
下头站着的男人们面面相觑,脸色不太自然,不敢回话。
叶向荣赶紧抬手作揖,恭恭敬敬地回道:
“劳大人费心了,昨个儿我们回村就与宋里正碰上了。宋里正是个讲道理的,将我们的屋舍田产尽数归还,只要了村里无主的田地屋舍,眼下应该都安置好了吧。”
郑主簿听完,就乐呵呵地看着叶向荣,
“如此甚好,友睦乡邻,孝悌仁爱,不错,不错!”
说完便埋头将文书上的信息记录到新的户籍册上,最后还盖上了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