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臣者,总归是这般的,他们依附于皇帝的权威,却又抵抗着皇帝的权威,越昭然兴许还能在某些时候妄为一番,可是燕云柳呢?因为越昭然面对的是皇后——国母之威再怎么压人,也不过是皇帝身后的一个小小女子罢了。“娘娘真觉得咱们的脸面被保住了么?”
所以越昭然可以在此刻毫无顾忌的问出这句话——和燕云柳面对皇帝时相差不大,但终归还是有所差别的,“突厥使臣,当堂赏了我朝官员一个巴掌,娘娘觉得如此行径,是给了我们脸面,还是掀了我们的脸面?”
……沉默,在房间之中蔓延开去,在蓦然的缄默之中,越昭然皱了眉头,皇后却舒展了眉眼,她的眉目化作温柔春水,久安之后开口说出的,却是最为阴狠的话,“这样的折辱,总有一天,他们会付出代价。”
越昭然看清了皇后的眼睛——她足够温柔,却也足够狠毒,也许这正是宫禁之中女子的本能与天性,他们生活在巨大的牢笼之中,想要活的漂亮,你就要去争抢着做这个笼子之中最为凶狠的猛兽。很显然,皇后暂且算得上。越昭然终究垂下了自己的眼睛——“陛下为了这件事,昨夜一晚都不曾睡好,本宫眠的不算浅,却也将他的声声叹息听得真真切切。”
皇后终于在说道皇帝的时候柔了柔眉目,“你和燕编修,也应当体谅体谅本宫与陛下,突厥王女确然张狂,可她是一国公主——”“若昨日换了本宫的女儿出使突厥,你以为她们会在那一巴掌上留下多少情面?”
皇后的话说的没错,但越昭然终究意难平——就因为她是个所谓的突厥王女,所有人就活该应下她的没由来的闲气?况且昨日之事,本就是那突厥王女技不如人,输不起,就不要逞强,免得让她以为人人处处都能如同她在突厥一般将她捧上高台盘去——“娘娘的话,臣妇明白了。”
越昭然心里有许许多多藏起来的话,但是终究未曾说过一个字,因为他知道,此刻说出来也无用,难不成皇后会为了他的一句意难平而将那个突厥王女赶出皇宫去?又或者他的三言两语之后,帝后便会逼迫着那个突厥王女来给燕云柳道歉赔不是?终究是无用。……他清楚的听见了皇后的叹息,这是无法掩饰的,也不能轻易推却的,那是一声长久悠长的叹息,没有人能够躲过这般叹息的威力,心中积郁渐渐涌了上来,越昭然只觉此刻胸腔憋闷,心中所念,不过是快些逃离这个令人呼吸困难的地方。“你先回去罢。”
在一声长久的叹息之后,越昭然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特赦令,他站起来,匆匆朝着皇后一礼,而后便随着宫娥一道往外去,终究未曾再回过头。……马车颠簸之间,越昭然也近乎哑然,似乎多说一句,都要费尽所有力气,当马车停住,翠翘早已经等候在燕府门前,她打帘迎了上来,瞧见越昭然的一刻,眼睛也亮了亮,“少夫人,你可算回来了,诶,少爷呢?”
“去上朝了。”
越昭然的手虚虚往翠翘小臂上扶了扶,而后才下了马车,不咸不淡的应上一句,这话一出,翠翘便明显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如何往宫中一趟,回来就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了……可翠翘也不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敢问,只好徐徐嗯了一嗓子,而后就扶着人往里走。一路静默,终究被越昭然福至心灵般的一个想法打破,“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守着房间里的东西么,怎么你又跑出来接我,合着这府上如今除了你都没别的丫头了不成。”
这明显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了,毕竟这青天白日的,那许秋月一伙子人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好大白天的跑去别人屋子里头偷东西吧,这听来也觉得不怎么对劲不是?于是翠翘也不过耸耸肩,对着越昭然照实说了,“少夫人,这可是白天,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就是胆子再怎么大,也不敢这会儿去咱们屋子里头偷东西啊——况且我已经上下吩咐过了,严令禁止上次那个鬼鬼祟祟的小丫头再往屋中去为您叠被铺床,再说了,昨个儿您和少爷没回来,如何用的着叠被铺床,您且放心罢。”
“放心…我怎么不放心。”
越昭然勉力扯着嘴唇笑了笑,这才好歹应了一句,“你办事儿,我自来也没有不放心的道理嘛。”
“那是当然了。”
翠翘当然没把自己给燕夫人缝补雀金裘的事情和盘托出,毕竟这事儿说来也蹊跷的很,若是告诉了越昭然,没准儿自己又要被拉着问东问西的,况且那会儿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检查过床榻上的小竹筒了,根本就还安安静静妥妥帖帖的躺在那里,一点问题也没有。自从在燕夫人那边取来了雀金裘,自己可就真的吃喝拉撒都不曾离开过那个房间半步,既然自己出去的时候都没人得逞,就更不必说自己盯着的时辰了,那是绝对、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哒!……两人便有说有笑回了房间,越昭然虽则累的够呛,但还是被翠翘拉着问东问西起来,“那个什么突厥使臣,是男的是女的啊?长得和我们一不一样?我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中原人之外的族类呢——他到底长个什么样子啊?”
越昭然这会儿听见突厥使臣四个字儿就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暂时被抛去脑后的那些委屈啊气愤啊,再一次被翠翘这个丫头给翻腾了上来,彼时只好白眼一翻,故作冷静的全数回答了,“女的,跟我们一样,一个鼻子一双眼,没有多出什么三头六臂。就长个人的样子呗,难不成长个……”“长个老鼠样子嘛?”
虽然翠翘也听得出,越昭然对这个突厥使臣没什么好感,不过她好奇啊——人的好奇心终归是不能隐藏的,尤其是在翠翘这么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身上,只见她凑近了越昭然,抬手捏住他的胳膊,一壁摇晃着,再度开了口道,“女的?使臣竟然也有女的么?那她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很有文化的那一种啊,她长得好看嘛?眼睛有没有特别大,或者嘴巴特别红?”
……唇红齿白,眼睛特大——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不是西方公主白雪小姐吗?越昭然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才又说道,“她呀,不但是个使臣,还是突厥王女呢,简单来说,就是个公主,公主你明白吧?长得……还可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