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寞,许秋月的屋门被燕夫人派去的人一把推开,而后便只听燕夫人低声朝里面喊了一句,“都给我滚出去。”
彼时许秋月正和云朵一道坐在桌边,手中捏着一只圆圆的绷框未曾松开,穿针的缝隙,将彩色的细线穿透过素白的绢子——那是一方素白的绢,许秋月预备在上头绣上一双鸳鸯,人说思春的姑娘都爱借此来表现自己的心态,不过许秋月不太一样。——大抵她只觉得自己和燕云非才是白绢上头翩然游水的鸳鸯,别人是万万配不得的。不过,这看似其乐融融的一切都被突然到来的燕夫人给打断了。……许秋月抬起的眸子之中写满了不解:燕夫人从未对自己摆出如此模样,这般的,凶神恶煞?她鹿样的眼睛暗了暗,却又很快亮了起来,转而将手中的东西往桌面上头一放,继而站起来,对着云朵说道,“去给姨母倒杯好茶来,而后便下去罢——没我吩咐,不必过来。”
云朵接过许秋月手中的绷框,而后便将自己的和许秋月的两个绷框一块搁进了放着针线的篮子里头,而后才悄没声儿地偷偷看了许秋月一眼,又飞速挪了眼神,朝着燕夫人望了望,不知怎的,她就觉得今日气氛,不怎么妙。不过这里哪有一个丫头说话的份儿呢?于是云朵也不过是点了点头,揣着小篮子往外去,一壁低声说道,“是,奴婢这就去。”
随着云朵下去的动作,许秋月便已经为自己的情绪找到了良好的立足点——她面色已然恢复如常,柔婉妥贴的笑意端在面上,软软糯糯的朝着燕夫人道一声,“姨母,您怎么有空过来了——快坐。”
许秋月并非是个傻子,也不可能看不出燕夫人面上的不快活——只是她如今确然不晓得燕夫人的不快活所为何事,所以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端出一副合适的模样来,并步上前,请燕夫人落座。但燕夫人对此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她的目光冷冷穿过出门的云朵,直接朝着许秋月望去,虽则许秋月已经说过了请字,但燕夫人却似乎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却如同坠着九天寒冰,叫人不寒而栗起来,“茶就不必了,你的丫头们,也暂且不用进来了,秋月,坐下。”
云朵的步子便僵在原地,她手中已然捧出了一盏热茶,出了三四次色的枫露茶,是好看的澄黄色,荡开在白瓷杯面,原该极合这些小姐夫人们的眼缘,可不知怎么的,燕夫人却如此决绝的拒绝了它——为着这杯茶,云朵也生出三分不甘来,或者说是可惜——一盏热茶,就此浪费了。可是云朵却没有办法,当燕夫人的吩咐落定之后,云朵先是往许秋月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她很是清楚的望见了许秋月的目光——那是一种近乎妥协的目光,一眨一眨的,在对着云朵说,听她的,都听她的。于是云朵再不敢多留,灰溜溜的低了低脑袋,迅速转身捧着茶出去了。……房间之中再度安静下来,燕夫人站在原地不曾动弹,直到出去了的云朵将门给带上,燕夫人才微微转了转眸。许秋月略显不安的捏了捏自己的袖角,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如果说许秋月足够安稳,那么她是不该露出这种马脚的。——可偏偏古人的话没有错,不做亏心事,才能不怕鬼敲门。恰好许秋月,实在做了太多的亏心事。燕夫人默默坐了下来,眯眸对着许秋月笑了笑,她的声音递过来,却莫名让许秋月生出了三分畏惧,她清楚的听见燕夫人对自己说,“坐下,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说的……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才算合适?许秋月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可却怎么都不知燕夫人想听的到底是什么。好半晌,许秋月才笑着坐在了燕夫人的对面,“姨母是不爱和枫露茶?您想问什么,问就是了。”
“秋月万万不敢对姨母您,有所隐瞒。”
许秋月的眼睛垂的更低了三分,她生怕自己稍稍一抬眼,就将满腔的心虚给轻而易举的泄露出去,若是被燕夫人瞧出来什么端倪,岂不是……更加麻烦。可是燕夫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她的问话并没有停止,反而更朝着诘问的方向发展,“没有隐瞒?可是我瞧着,你分明对我有不少的隐瞒呢——”许秋月眉心轻蹙成结,又一低头,才缓缓说道,“姨母…是不是误会秋月什么了,秋月入府这么多天,如何敢对您,有所隐瞒呢…兴许是那些丫头婆子们嘴巴不干净,胡言乱语的浑说,污了您的耳朵……”燕夫人轻荡开一声笑,转而抬手敲了敲桌面,不冷不热的说道,“抬起头来,叫我看看我的好侄女儿,还有多少现成的谎话在等着我,嗯?”
“姨母…姨母所言,秋月真的不明白!”
许秋月索性起身去,两腿一弯便跪在了燕夫人的面前,再一抬眼,竟然已经蓄满泪珠,果然叫人不能不感叹一句,为女子者变脸的厉害。当下境况,燕夫人也觉出不对——抬手挑起许秋月的下颌,很轻的说道,“燕府施粥之事,你也敢在其中动手脚,看来,是平日的我太过放纵你了,是不是,嗯?”
……许秋月闻言,就足够让她脸色大变,一来施粥之事,确然有她从中作梗的‘功劳’,二来这事儿也确确实实被自己写进了放在越嫣然那处的悔过书之中,难不成…难不成是那封悔过书被越昭然交给了燕夫人?又或者,是燕夫人将阿雀那个小蹄子给找了回来——可是阿雀分明已经哑了,这哑药,是药石无医。只能是越嫣然,只可能是越嫣然!万种悲愤与恨意涌上心头,毫不留情的将许秋月尽数淹没,极快的在‘越嫣然’的身上,重新加注了一层怨怼。“秋月没有……”‘啪’的一声传来,燕夫人的巴掌便生生落在了许秋月的侧颊,许秋月身上本就无甚力气,如今被人赏了一个巴掌,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却也在一瞬之间让她清醒过来。燕夫人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居高临下的在许秋月的头顶荡开,“还说没有,那封你亲笔写着的悔过书都已经到了我的手里,你若是现在将事情告诉我,我大抵还能看在血脉亲缘的份上饶你一回,若是你仍旧死不承认知错不改,我看这京城燕府你也不必再呆,索性收拾了东西滚回你的江南去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