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此事可不可行?”
越昭然回到燕府,便将今日从阿史那媛那处得来的消息都告诉给了燕云柳,一句问话抛去,正苦苦等候着燕云柳的回答——虽然越昭然也依稀能够猜测的到燕云柳的回答,此事犯险太过,任凭是谁,也无法全无忌讳的说出‘此事可行’几个字。只是越昭然还是执拗的想要问一问,那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兴许,就行从燕云柳这里获得些许一往无前的勇气。烛火朦胧的映照出一片阴翳,燕云柳少见的皱起了眉头,很是百无聊赖般的抬手捏了烛台,又以一手捏着一卷宣纸,悬于蜡烛跳动的火舌之上,几乎要跌落下来,将一卷生宣舔进火舌之中,烧为灰烬。可她的手却一只未曾真正落定下来,越昭然便也明白:燕云柳心中还有思虑未解,不可轻易落定这颗悬而未决的棋子。于是越昭然不得不给予极大的信心,让燕云柳好好的想一想,这卷生宣到底还有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若是不须多留,便也不必费心庇护她的周全,让她心下所念的愁绪,成为牵扯燕越二人的一道绳索。——枷锁在肩的味道,可真的不甚好受啊。……“我觉得不行。”
不知道等了多久,越昭然却等来了燕云柳这样一句回答,于是前功尽弃般的松了口气,越昭然低低荡开一声叹息,把头垂了垂,像是极度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开口一般,“这又为何?”
燕云柳飞速‘抢救’下了悬在火舌之上的那卷生宣,于是很快铺展在桌案之上,将它很是宝贝般的揉了又揉,大抵它才是这场‘战争’之中最为无辜的那一个,明明应当无忧无虑的活着,去承载谁家诗人的绝妙好辞,却无辜被牵连,偏巧就被燕府的家丁买了回去。“你说为何?”
女子的不答反问让越昭然有一瞬的失神——当然了,越昭然也知道这法子不行,否则就不会在今天的蓬莱殿中如此迅速的将阿史那媛给稳了下来。可是一路从皇宫之中往燕府来,越昭然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够让阿史那媛更加顺理成章的逃离京城。成大事者,没有一点半点的牺牲,如何能够轻易获得想要的东西呢?尽管越昭然最初想要从燕云柳话语之中获取的,不过是肯定之后的一点点勇气与魄力罢了,若是燕云柳此刻能够极度认真的将肯定的答复付诸现实的话,那么越昭然就一定不必再去凭加纠结是否需要犹豫。——人不能狠心打定主意,当真要反受其乱。可面对燕云柳的反问,越昭然又一次低低叹了一声,终究摇首不言,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起来,“我觉得没什么不可的,这事儿若是能成,阿史那媛就可以最为顺理成章的离开京城,你觉得这样的结果还不够完美吗?”
“越昭然,你现在是在逃避你知道吗?”
燕云柳一针见血,眉头却皱的很紧。她抬手往桌面上头敲了敲,继而用笃笃之声试图拉扯回越昭然的思绪,“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说,我为什么说这个办法不可行?告诉我,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的与我打太极。”
“我没有打太极……”越昭然回应一句,可声音却渐次低弱下去,终归是要将自己的心虚全然展示在燕云柳的眼前才肯罢休。“那你就给我好好回答问题!”
燕云柳仿佛气急败坏一般,狠狠拍了拍桌子,吓得越昭然猛然抬起头来将人看过一眼,紧着才又低了下去。犹豫片刻,越昭然才一字一句的斟酌着说道,“因为你觉得此举太过危险,甚至会威胁到阿史那媛的性命,所以你才会觉得,此举不能成行,更不能让阿史那媛以身犯险。”
“你这不是都明白吗?”
燕云柳抬手拍了拍越昭然的肩膀,虽然用的力气不大,却也不算很小,终归是要给越昭然点‘颜色’看看的意思,“我还以为你进宫教了两天书,就学会了她们那套杀人不眨眼的本事了呢。”
“可是当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啊。”
越昭然还是希望据理力争,能够获得燕云柳的支持和首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顺利度过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你之前不是也不喜欢那丫头吗?说她跋扈、张扬,不知进退。如今却又要为了这事儿庇护她了……”虽说事从权急,可是越昭然这话还是很大程度上‘激怒’了燕云柳的,于是燕云柳非常不留情面的抬手捏住了越昭然的一只耳朵,很是用力的往上拽了拽,“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啊——我什么时候成了个为了一己私欲就要让人家去死的坏丫头了啊!”
“哎哟呦,哟哟哟……”越昭然疼的清醒过来,一壁求饶一壁改口说道,“疼疼疼…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你,放过我这一回!”
“我要是不呢!”
燕云柳气的皱眉,又使劲儿掐了越昭然的耳朵一把,紧着才又翻了个白眼,倏忽松开手指动作,冷冷揣了两手,朝人说道,“这次就先饶了你!我燕云柳向来是行的正坐得端,就算我讨厌那个突厥王女,我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来取她性命。况且,你都答应人家,要尽力让人家全须全尾儿的回到突厥的不是吗?”
‘死里逃生’的越昭然慌忙极度温柔地抚上自己的宝贝耳朵,一壁皱着眉头细听,终究没了什么说话回应的力气与兴致。只见燕云柳沉沉叹息一声,才又对着越昭然无比认真的说道,“所以,这个办法我是绝对不能答应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回到突厥真成了一具尸体,那你该当如何自处,我呢,我又该当如何自处——你也说了,突厥王向来是最喜欢他这个妹妹的,到时候一眨眼,回去的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你觉得突厥王会善罢甘休吗?”
“没错,我知道阿史那媛同你说过,突厥王有想让他的同父异母姐姐入京和亲,维持两国邦交的想法,可那是隔着血缘的亲近,这阿史那媛可不一样,他是她的亲哥哥啊——你愿意让真正的越嫣然远嫁他乡,沦落为政治的牺牲品,然后看着她为了保全名声与风骨,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吗!”
燕云柳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终究让越昭然反应过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会在她的面前说出什么有关于私人恩怨左右端正态度的判断的鬼话来。此刻越昭然心中所想,不过是自己的卑怯——读书多年,看惯了儒道书籍,本应该最为明白士人风骨,却竟然生出如此卑劣的想法,实在是令人汗颜。“是我错了。”
越昭然抬起头来,一句‘我错了’,说的分外诚恳。燕云柳见状,却忽然没了底气一般,弱弱往后缩了缩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