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造化弄人、天意弄人，在谢太医的半生沉浮之中，燕云柳也算是稍有几分了解了。毕竟他做过的坏事不少，也因此受到了报应，可是人生路上，贵人也算不少，眼前人的父亲越大学士，不就堪堪能算一个？可这话燕云柳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在越昭然前话落定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是啊，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不是又借着自己的一手好针法，平步青云了么。”
“平步青云？”
燕云柳可真的将一切事情想的太过容易了——越昭然摇了摇头，只是开口道，“要想在太医院中平步青云，哪有那么容易，想必他一个没什么资历的人突然受到皇后的赏识，一跃而起成了院判，相对应的，也成为了多少人的眼中钉啊。”
枪打出头鸟，如今谢太医正是众矢之的，必然要寻找能够靠得住之人，来做自己的后盾，以求往后的路好走——燕云柳稍一皱眉，脱口而出道，“这是皇后娘娘有意所为……？”
“说你聪慧了不少，你果真不曾让我失望。”
越昭然抬手抚了抚燕云柳的发顶，一壁又微微皱了眉头，“没错，若说这事儿不是皇后娘娘为了收拢人心而刻意为之，我也不会信。其实此事，我也是后知后觉——皇后明知道如今的太医院中，唯有资历最高的两位太医可以担任院判之职，但是与之对应的，便是这两位老太医很可能已经站队进入了某位后妃的阵营，若是提拔起来，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她才会趁着你的举荐，选择了谢太医这位，还没有彻底定型，且更加便于掌握的人来担任这个院判的位置？”
燕云柳很快接上了话，得到了越昭然非常肯定的点头和回应。“是了，这样一来，谢太医是很好把握之人…对于皇后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啊。”
越昭然摇着头，却抬手用细细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动着，好半晌才又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不过这位谢院判如今，也是没有机会做墙头草了——虽然我参透皇后娘娘之意晚了些许，但是好在，未曾晚的太多就是了。”
所以越昭然才会如此急切的将自己手中掌握着的罪证给谢太医看，由此来奠定谢太医不敢对自己这方不忠心……如此，也算是给彼此的合作上了几分保险。燕云柳一壁点头，一壁缓缓说道，“若非有你提点，我如今怕是仍旧如在梦中。”
“已经很不错了。”
越昭然不吝夸赞，“如此阴骘诡谲之事，我懂就好，你一个天真明媚的小姑娘，懂这些来做什么呢？只会让你堕了心性。”
像是自嘲，又像是劝慰，越昭然声色轻轻，终究只是低声对燕云柳如是说着。“可我也想要替你分担些呀……”像是脱口而出一般，燕云柳便如此轻易的交付了自己的真心，她抬眸望着越昭然的目光之中，是说不清何来的坚定，却不曾有过一点点片刻的迟疑与闪躲。……房间之中便安静下来，像是风也停了，特意为燕云柳与越昭然二人留出的足够安静，也足够空阔的时间与空间。若是时间能够就此停顿在这一刻，就好了。——后来，越昭然才如此惋惜的这样想。……房间之中的寂静持续了很久，这是燕云柳和越昭然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他们并不需要多说话，便可以很快了解彼此的心思。越昭然终归只是轻轻握住了燕云柳的手，一壁将人往自己的一侧拉了拉。“若有一天，我能够带你走，你会不会与我走？”
越昭然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燕云柳听得清清楚楚，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燕云柳十分坚定的朝着越昭然点了点头，“我会，只要是你，去哪都可以。”
这样的回答，在此时此刻，在今后的每一刻，都已经全然足够了。轻笑一声，越昭然便抬了手，替燕云柳将鬓边碎发抚至耳后，低低地一声叹息荡开，燕云柳听见越昭然说，“只是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啊，风波未定，所有的一切，仍旧像定时炸弹一样，隐匿在燕云柳和越昭然的背后，轻易得不到解决。燕云柳合上了眼睛，终归未曾再发一言。……后来，按照越昭然所言，燕云柳前去太医院寻找了那位谢院判，将越昭然所言传达给他。房间之中是清苦的药草味道，一盏茶被推到燕云柳的眼前，她听见谢院判很是客气的一句，“燕著作，请您喝茶。”
燕云柳抬了抬头，轻声一笑，便接盏不提，“谢院判好客气。我还以为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假意客套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燕云柳却并没有真的放弃眼前的那杯茶。记得越昭然曾经提起过，这位谢太医最喜欢的便是信阳毛尖——此刻，细茶正在清亮茶汤之中上下浮沉，从它们一颗颗落定的位置，便可以看得出来，谢院判的茶，真的算得上是好茶。“既然如此，您大可直接说明来意了。”
利益相同而聚齐，之间便不需要过多的客气，谢院判如此通透的人，如何能够不明白呢？于是两人便就如此，未曾多说什么其他的话，便见燕云柳一盏茶下肚，而后缓缓赞叹了一句，“果真好茶。”
“既然谢院判也如此直接，我便直言不讳了。”
燕云柳搁下茶盏，便将自己今日来意尽数说明，“那日皇后娘娘是当着你的面，赏了我夫人的假期，如今她入宫不便，有些事，得多多劳烦谢院判了——蓬莱宫中，要去可容易？”
“六宫之中，谁有病痛，用得上臣的地方，臣都能去。”
谢院判也缓缓抿唇喝茶，半晌又说，“您是有话，想要臣替您与尊夫人转达的吗？”
谢院判修长的手指看起来，并不像是做过多年医童之人，竟然连显见的茧子都没有。燕云柳心内暗想：果真是极看重脸面之人。她点了点头，而后便说道，“是了，只需要你同突厥王女说一声，叫她借病推辞皇后娘娘往后的一切邀约，我想，凭借谢院判您的本事，这看病的责任，就得落在您的肩头了罢？我听说，谢院判如今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儿。”
“不敢当、不敢当——”谢院判微微低了低头，话却应的很是妥贴，“只要是用得上臣的地方，臣，自然不敢有所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