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媛当然明白什么叫做是药三分毒,可是若是铁了心不吃太医院送来的药,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索性吃些算了,就当是用来强身健体的?她朝着谢院判抬起了头,如实说道,“若是有机会处理,我自然少吃些——实在不行,吃也就吃了。”
“是这个道理。”
谢院判点了点头,终归还是偏向于让阿史那媛吃些药这个方向,毕竟如此一来,可以省去大家的很多麻烦,“委屈王女了。”
他自来在宫中任职,看惯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她们个个都散发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娇气,至于那些皇子公主、宗亲贵族自然就更不必多说——他们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与天之骄女,每个人都是实打实的尊贵血统,自然要比旁人将自己看的更重要几分。所以谢院判便理所应当的认为,眼前这个突厥来的公主,骨子里和自己在中土皇宫见过的皇子公主们一样的娇滴滴,什么苦都吃不来。“这算什么委屈呢?”
阿史那媛轻笑一声,转而才又说道,“毕竟你们也是在为了我而忙碌,我不过躺在这里,吃上几副苦药罢了,不算委屈。”
这话却让谢院判一时半会有点接不上来了:毕竟自己此举,也不过为了保命罢了,小燕大人的夫人在皇后面前有所举荐,也算是有恩于自己的,而后自己报恩才应了这种两全其美,大家都有所得的好事儿,如何又算得上是帮她?可见外头人都说这位突厥王女心性要强,且不讲道理,也并非全然是实话来的——……哑然缄默了一阵子,谢院判才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对着阿史那媛提醒了一句,“对了,我同越夫人商量过,觉得您要是发病,尽量在皇后娘娘跟前儿——让她亲眼看着,便无从揪出您的错处,也不好对您多有怀疑了。”
“在她眼前?”
阿史那媛皱了皱眉头,将此事与前话稍微做了个联系,才反应过来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在皇后跟前儿发病,“你是说,让我借着这种药物一个时辰才有作用的特点,想办法将作用时间控制在出现在皇后身边的时候,然后让她以为,我是真的病了……?”
“并非以为,您就应当是真的病了。”
谢院判及时强调一遍:只有自己也相信自己是真的病了,才会更好的让别人相信,她是真的病了。若是自己都清楚的明白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伪装,又如何能够让旁观之人彻底信服呢?不动声色之间,阿史那媛已然明白了他话中深意,便轻轻朝人点了点头,应声说道,“我明白了,此事,谢院判放心。”
“既然如此,臣不再久留,还请王女自己把握好时间,小心行事——”谢院判语重心长起来,现如今自己和越昭然能做的都已经做完,接下来的事儿,就要看阿史那媛的了,“毕竟此事,是真正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数人性命,全数牵系在阿史那媛一念之间了。……阿史那媛当然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药瓶,终究十分慎重的对着谢院判点了点头,“院判放心便是,诺娜,送院判出去。”
谢院判又躬身一礼,终究随着诺娜一道退了出去。沉默之中,阿史那媛将手中的瓷瓶又看过一遍,转而才将瓷瓶塞进了自己的枕头底下,大概在这里,才是她心目之中最安全的位置。……三四月的初春,正是逗鱼的好时辰。翌日皇帝下了朝步行回紫宸殿,途径千鲤池,瞧见两尾红鱼十分好看,便大手一挥,命人抓了送往凤仪宫去。彼时皇后便守着鱼缸,用细细的一根竹节戳弄着水面上游来游去的红鱼。水波轻荡,映衬着绿藻红鲤,实在非常好看。在皇后身侧站着的,自然就是她一贯最为信任的仆婢秋姑姑——今日的秋姑姑是方才从蓬莱宫回来的,自从上一回撞见了那个冒冒失失、却又神秘消失了的小丫头之后,秋姑姑对蓬莱宫的一举一动便都充满了过分的‘好奇’与‘偏执’。“娘娘,今日谢院判去了蓬莱宫,在里面悄无声息的呆了好一会儿,做什么,奴婢也不晓得,还需要派人去查一查么?”
彼时秋姑姑手中端着盛满了鱼食的小碟子,嘴巴却仍旧不安分的说个不停,倒是让皇后也生出了几分忍不住的反感来,“谢院判今日去往蓬莱宫,是同我报备过的,突厥王女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谢院判今日是去复诊,顺便看看具体情况的。”
“这……”秋姑姑似乎还有话想要说,却被皇后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彼时皇后也失去了看鱼的兴致,便轻一扬手,将手中的竹节放了下来,径自敛裙往另一侧的贵妃榻旁边走去,“我说秋姑姑,你近日也实在太过多疑了些……”瓷盏捏在手中,皇后的眉眼之间仍旧携带着三分慵懒的倦意,“上次的事儿,兴许真的是你看错了呢,再说了,一个小小的丫头,又能够掀出什么大的风浪。”
说完这话,皇后便径自去低首喝茶,一壁又吹了浮沫,再不言语了。秋姑姑却搁下手中放着鱼食的碟子,取扇在皇后身侧轻轻摇动起来,“人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娘娘您可千万不能轻易放过了这些细枝末节呀……”皇后冷横了一眼过来,倒也有几分不耐烦的模样,“那你说说,如何能不溃于一只小小的蚂蚁呢?”
“娘娘,奴婢可不是那个意思……”秋姑姑自知说错了话,却仗着在皇后跟前儿向来有几分脸面,仍旧觍颜说道,“只是娘娘如今风光,倒也该事事小心警醒着些。”
“你当她是个什么东西,还值得本宫警醒小心?”
皇后其实心中对阿史那媛何去何从并无什么太大的看法,不过是不想坏了皇帝心中所念而已,再说了,这阿史那媛就算留下,也是嫁给底下的臣子,又不会入宫来当自己的情敌——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作为皇后,平日里大大小小要管的事情便已经够多够累了。“可若是这边儿出了岔子,陛下那边儿也不好交代,不是吗?”
秋姑姑低声说完,便仍有一搭没一搭的给皇后摇着扇子,又有片刻,方再说道,“这突厥王女借着自己的病,可是躲了您有段日子了,既然如今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也该见见您才是……”这话倒是没错的,皇后心下略一思量,便也轻声应道,“这倒是句有用的话,近日陛下也频繁提起和亲之事,恐怕是等不了多久了——既然阿史那媛的身子已经渐好,本宫也该替陛下探听一二……便就明日,派人去请王女来,吃酒、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