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丹德和丹阳会在今日申请入宫,至于理由,当然是请缨返回突厥,皇帝虽然一定不会同意,但也绝不会冒着落人口实的风险,拒绝突厥王室派来的使臣入朝觐见的请求。至于燕云柳的部分,自然也是一早就决定好的,燕云柳会在朝堂之上与突厥使臣遥相呼应,逼迫——或者说劝说皇帝能够尽快将阿史那媛生病的消息传往突厥。更为重要的一点,来自于后宫。那日谢院判走后,便在询问过阿史那媛之后将所有的药量都加重了些许,阿史那媛的病在一众太医的‘精心调养’之下,状况不减反增。就在昨晚,皇后还特意跑到紫宸殿中一趟,将阿史那媛的最新情况告知了皇帝。……夜色寂寂,皇后命人烹了猪脚汤,亲自送往了紫宸殿中,彼时皇帝正在翻阅突厥使臣请求觐见的奏折,见得皇后进来,才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将那折子扔了出去,“你瞧瞧,怎么看。”
“臣妾不敢干涉朝政之事……”皇后心下惊颤,却仍旧只是矮身一礼,将猪脚汤取了出来,半晌才又说道,“还是伺候陛下您喝些汤,暖暖身子罢。”
“朕让你看,你看看又何妨?这也算不得什么朝政大事——同你的后宫,千丝万缕。”
皇帝在说这话的时候,也少不得添上了几分无奈之情,抿唇摇首,一个劲儿的想要叹息,却还是生生忍了下来。虽则皇帝此举此话让皇后心下有几分惊诧,但皇后还是轻轻捏起了折子,展开细细看过,这才皱了眉头,转首与人相对,“突厥王女病中之事,不是已经全面封锁了消息么?如何会……”“如何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皇帝接上皇后所言,很是直白的添上了后话,深叹一声,才又往后仰躺了身子,“头疼,来给朕捏一捏。”
“是。”
皇后从善如流,搁下折子,便踱步往皇帝身后去,抬手轻轻替人**着太阳穴,声音也放的尽可能轻些,“这事儿确实在后宫之中传开了,只是……臣妾也不知道为何,消息会传到前朝去,甚至是…坊间……”“你在宫中这么多年,难道还以为宫墙是藏得住秘密的地方么?”
皇帝终究还是忍不住,接着又说道,“朕早就猜到了,这事儿肯定不会被隐瞒太久,只是也未曾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突厥使臣的耳朵里——幸好,朕一早就限制了他们往突厥去信。”
皇后闻言,也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陛下英明。只是…这事儿后面又该如何处置?臣妾看到他们的折子上写了,可是要明日觐见呢,想必也会提起这件事来才是……”“当然,他们此举的意图,不就是想要迫使朕将消息传到突厥王室去么?”
皇帝也不是傻子,能坐在九五之尊的高位之上,还安安稳稳这么些年,自然有几分真东西傍身,“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您还有所牵挂?”
皇后明眸之中的星光稍许暗了暗,但又很快恢复如常。皇帝摇首,抬手扶住了皇后的细腕,这才将人拉到身侧来,说话也难免添上了几分语重心长,“牵挂倒是算不上,只是突厥王,肯定不如这些小喽啰好相与了,若是他发难,逼迫朕将他的宝贝妹妹送回突厥去,朕也得好好思量思量,如何行事才最是稳妥了……”“这些事,臣妾不懂……但是突厥王女的病症,似乎又重了几分,几个太医日夜守着,也不见好转,臣妾也跟着忧心。”
皇后知道,再往下深究,就不该是自己一个女子能够管顾的了,于是矮身一礼,只是一笔带过,“臣妾替您取些薄荷脑油来罢?”
“嗯,你去吧——朕知道,这些时候,也将你累坏了。其他的事,自然有朕挡在前头。”
他的声音虽然带着些许的疲惫,却还是能够给予皇后一丝不可言说的慰藉。敛裙而去,只将抽屉之中的薄荷脑油取来,轻轻替人揉着颅顶不提。灯火寂寂,皇帝终究收声,再未提起此事。只是一夜漫漫,眉间紧缩的褶皱成川,也未曾彻底松开过。……朝堂之上,今日又将掀起何等风雨,实在令人料想不及。燕云柳仍旧恭敬站在列中,眼睛却不曾在丹德丹阳两人的身上放松过——她心里很清楚,今日,恐怕要在有些事情上面做个了断了。皇帝端坐上殿,终究由身侧黄门唱一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燕云柳收回目光,终究垂了眼睛,缄口不言。却闻丹德出言一声,“臣下突厥来使,有事要问。”
“原来是突厥副使,何事要问,大可不必卖关子了。”
皇帝早就料到此种情况,自然也不曾面有改色,只是抬手,允他出列直言。而殿中诸人,自然也个个对此心知肚明:突厥使臣与王女,被困京中多日,若不是今日有事要发难,何至于特意递了折子进来,请求觐见圣上?于是个个都沉默下来,像是并列站了两三行的木头桩子。“臣下想问皇帝陛下,为何我突厥王女在后宫之中生病,消息却不曾传递于宫外,并且,不曾向突厥有个交代呢?”
虽然燕云柳早就从越昭然那里听说过,这个丹德是个不错的狠角色,但也万万不曾想到,他说话竟然真的如此直截了当,一点也不给皇帝和整个中原留点面子,于是心下一颤,终归还是忍下了想要开口的冲动。而面对丹德的直接发问,堂下不少老臣都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谈论的自然就是此事,他们之中,有的人提前听到了消息,有的人却是实打实的现在才知道:突厥王女竟然真的中原的后宫生了病——而且还封锁了消息。对于一些刚正不阿的老臣言官来说,这事儿,可足够让皇帝好好喝上一壶的了。皇帝坐于上殿,虽看上去还算安稳,但好歹也是露出了几分怯色,行将开口,可话也实在说的不甚淡定了,“使臣所言,确实是朕的疏漏,只不过,朕也是不想让大家都跟着担忧罢了,使臣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