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京城热闹不减。
只因新皇登基,沿街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的。
聪明的商户们,叫卖着低价货物,吸引着游乐的百姓们。
太平盛世的景象,跃然纸上。
纵使这般繁华中。
首辅府络绎不绝的访客,依然是最引人注目的。
只因“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一门三杰。
使得东林党在京人员,全员到齐。
浙楚齐三党人员,虽然人没到,贺礼却送到了。
可以说。
除了何、刘两阁老那般人,举朝上下,或是亲临或是献礼,进行了恭贺。
宾客们随着门侍的引领,按照既定的位置落座。
酒席宴间,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讲究的是一个,宾主尽欢。
是纷飞小雪,也阻挡不了这其乐融融的气氛。
与之对应的。
是无数马车携带着重礼,被管家从后门引入,然后把礼单封存,以备主家查阅。
叶首辅以“身体抱恙”没有参与庆贺宴,叶成昌顺理成章以“主人”的身份,端着酒招待着众位宾客。
在一声声“小阁老”的呼喊中,脸色越来越红,不知是这五十年的女儿红醉人,还是人自醉。
书房内。
隔绝了庭院的喧闹。
叶首辅佝偻着躯体,半躺着读古书,手边茶壶煮了只足斤重的草鱼,小火慢慢“咕嘟”着。
不一会。
鱼肉和花椒大料的香味缓缓飘出,叶首辅敲了敲书桌。
大管家叶福闻声,推门进来把切好的豆腐放入壶中,继续炖煮着。
“老爷,今年天寒,鲢鱼下的早,家里派人来问,要送些来吗?”
叶福把壶盖盖上,把底火的调了调,等到正合适了,温和道。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胡须花白但修整的整整齐齐,尤其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的。
看得出来,是个做事认真而又精神饱满的人。
是叶首辅曾经的书童,而今,当了四十多年的大管家了。
对自家老爷的喜好很是清楚。
最爱吃鱼。
和苏州民谚中吃鱼的时间方法相似。
“正月塘鳢肉头细,二月桃花鳜鱼肥;
三月甲鱼补身体,四月鲥鱼加葱须;
五月白鱼吃肚皮,六月鳊鱼鲜如鸡;
七月鳗鲡酱油焖,八月鲃鱼要吃肺;
九月鲫鱼要塞肉,十月草鱼打牙祭;
十一月鲢鱼吃只头,十二月青鱼要吃尾。”
现在是十月。
所以老爷吃的是草鱼。
但草鱼多刺,已不适合老爷吃,正巧鲢鱼下的早,能够换一换。
“不必了!”
叶首辅摇摇头,坐起身打开了壶盖,用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入嘴中认真品味着,过后满意道:“阿福,还得是你的手艺!”
“老爷喜欢吃就好,今日三喜临门,您来点酒吗?”
“阿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觉得今天是好日子吗?”
“三少爷觉得是。”
阿福没有正面回答,为叶首辅取来碗筷,应声道。
茶正温,适合喝。
“滑头!”
叶首辅很没礼貌的用筷子敲了下碗,朝着庭院方向看了眼,感慨道:“国武(叶成昌字),有十年没这么开心了吧?”
“万历四十五年,三少爷高中进士,欢天喜地的,阖府上下庆祝,到今年,刚好十年。”
“阿福,是我教子无方吗?”
“大少爷,蒙荫入国子监,以国学第一而出,之后在尚宝丞担任司丞,掌宝玺、府牌、印章,数年无一失误。
不幸早夭,绝非老爷之过。
二少爷,万历四十年进士,授长洲县令。
任期内革除陋政,节减开支,对违法者严加惩处。
由于二少爷的廉政,升为侍御史,后来二少爷上疏边防十策,深得万历帝赞许。
没过多久,巡视江右,二少爷广纳群言,处治有度,境内肃然。
在礼部任职期间,整顿科举制度,广招四方贤才,十分尽力,最后,官升至大理寺卿。
那十年,二少爷不靠您,不靠家里帮助,凭实力从正七品县令,升任正三品大理寺卿。
早些年,坊间流言说叶家要一门双相,无数人表示信服。
在二少爷为了给普通百姓平反,得罪成国公朱纯臣,被国公府手段罢官后,有许多官员登门表达可惜,询问是否动用力量恢复官职名誉。
您的拒绝,受到不少人的腹诽,可从头到尾无一人,说二少爷不成才的。
三少爷,年纪小,逢大喜而忘形,是正常的,您别想太多。”
叶福嘴在说着,手上也没停,为壶中添加着高汤。
保证壶底不会烧干。
“话虽如此,可时不我待啊!”
叶首辅放下筷子,沉声道:“我与魏忠贤斗了七年,相信这世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其人!
狠辣,果断,但惜命!
魏忠贤少年,是因赌自切入宫,在还是皇太孙的天启帝身边侍奉,通过天启帝大伴王安、奉圣夫人前对食魏朝,不断往上爬!
最后,与那奉圣夫人客氏结为新对食,在天启帝继位后,坐稳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
在天启帝授意下,成立了阉党,成为了权势滔天的“大明九千岁”!
这一步步,魏忠贤杀掉了王安,发配了魏朝,杀了东林、浙楚齐等数以百计的官员!
一路踩着尸骨上位的人儿,突然,毁掉了拥有的一切,这正常吗?”
“对于惜命的人,能让其放弃一切,那只有一种可能,即将到来的死亡威胁。”
叶福把快煮碎的鱼肉捞到干净的碗里,不带丝毫感情起伏,给出自己的判断。
“我也是这样想的,抱着这样的疑惑,我认真思考能够给魏忠贤带来如此大威胁的人,直至,想到了新皇陛下!”
叶首辅拿起筷子又放下,叹了口气道:“魏忠贤的一切,都来自皇权的信任,先皇死了,只有新皇表达了想法,才有可能让魏忠贤恐惧到毁掉整个阉党!
换句话说,灭掉阉党的,不是魏忠贤,而是陛下!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我在东暖阁装睡,试图在御前失仪,试探陛下对我,对东林党的态度!
可陛下,轻而易举的揭过去了,没有半点计较!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陛下在亲近我或者在亲近东林党!
于是,我献出了两百多万两纹银,用以解决蓟辽灾情,再次对陛下进行试探!
我想过陛下欣喜接受,想过陛下摇头拒绝,甚至想过陛下会质问叶家财富来源!
可陛下,不动声色把献银全盘接受,连一句口头嘉奖都没有!
那时,我就意识到,属于叶家的危机要到了!
面对臣子拥有的庞大财富,皇帝不可能不好奇,如果表面没有动作,那么,危险必然在暗处!
若是陛下盯上叶家的财富,我愿拱手送上!
就怕,陛下要的是叶家人的命!
事情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三道圣旨,三个天坑,砸在了叶家的头上!
稍有不慎,叶家就将坠入万丈深渊,摔得粉粉碎碎!
国文(叶成章)、颜君,我并不担心,唯独是国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