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未停。
京师城北二十里。
蓟辽百万灾民基本全部到达。
有少许距离大部队比较远的,孙承宗派出人手去迎着。
经过粗略统计。
蓟辽灾民中,青壮力占到了半数之多。
对此。
孙承宗没有兴奋,而是幽幽叹了口气。
近千里的长途跋涉,又饿又累,长者和身体较差的人,是撑不到这里的。
等蓟辽到京师沿途各县官员,把死亡的枯骨上报朝廷后,就大概知道蓟辽因灾祸死亡人数了。
天灾加人祸。
于国朝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人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
注重眼下更为关键。
百万之众的安排。
不是那么简单。
“总督大人,前来应招泥瓦匠的人数已经核算出来了。”
童统领拿着厚厚的花名册,翻到最后一页,震撼道:“有二十万两千一百五十六人。”
国朝建国二百余载。
能同时动用这么多劳力的时候屈指可数。
太祖爷建造应天府皇宫是一次。
成祖爷迁都顺天建造皇宫是一次。
嘉靖爷和万历爷,这对爷孙的陵寝,也动用了这么多劳力,但不是同时动用。
因为这两位先皇在位比较久,陵寝建造之后,隔段时间就要修缮,偶尔先皇想再加点小玩意,也会进行更改。
以时间来增加的劳力,不能算是同时。
“不到青壮一半之数,看来蓟辽百姓对我的话,是不大相信的。”
孙承宗没有受宠若惊,相反,是有几分无奈。
可以理解。
国朝官员在蓟辽百姓的心中,公信力几乎消失殆尽。
能有这么多青壮应招,估计还是看在高台上依旧散落的黄金面子上。
“总督大人想怎么办?”
童统领身为御林统领,受到的教育是听从命令。
在对民心上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简单!”
孙承宗轻松一笑,淡淡道:“京师各大钱庄的掌柜都到齐了吗?”
“到了,个个吵着要见您。”
童统领挑好听的说,心虚道。
能开在京师的钱庄掌柜,身后哪个没有贵人扶持?
即便是文武百官见了,也是客客气气的,不会巴结,但也不会得罪。
可是老总督请人来的办法呢?
让御林军军士、锦衣卫缇骑和东西厂番子,直接上门“请”。
这架势。
别说是钱庄掌柜,就是国公侯爵见了,也觉得腿打颤。
“请”人的方式,不太寻常也就罢了。
把人“请”来后,干脆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扔到了个又脏又破的黑房子里,锁一上,不管了。
整整一天啊。
童统领跑了五六趟,亲眼目睹了钱庄掌柜们由镇静变为焦急,再变为愤怒,再变为破口大骂,再变为委屈可怜。
最后。
童统领去观察情况,钱庄掌柜们仿佛看到亲人似的,哭着喊着让人帮助求见总督大人。
锦衣玉食惯了。
被关在小黑屋不说。
连口吃的连口水都不给。
这是人吗?
“老实了啊!”
孙承宗嘴角勾勒出弧度,点点头道:“让他们把这个签了,再把人从小黑屋放出来!”
契文。
吾钱庄以一万两千钱的价格收购一两黄金,收购多少,皆由蓟辽总督所定,即日生效。
内容很简单。
但略显无耻。
首先。
朝廷的定价。
是一万钱兑换一两黄金。
当然。
这价格往往是兑换不到的。
物以稀为贵。
在坊间。
一两黄金兑换成铜钱。
是在一万一千五百钱到一万两千五百钱之间浮动。
从这点看,总督大人的定价,虽说偏高,但也不算坑。
但兑换比例。
会因为市面流通的黄金数量而进行改变。
就像高台那二十多万两黄金。
若全部流入京师内。
黄金的价值,至少会降个一千钱左右。
这样一来。
每收购一两黄金,钱庄就会亏损五百钱到一千五百钱。
取个平均值。
每两黄金亏个一千钱。
二十多万两黄金,钱庄大概会亏两万多两银子。
这让没做过亏本买卖的钱庄掌柜看来,等同血亏。
换而言之。
总督大人是把大量黄金流入市场产生的损失,全部转移到了钱庄。
这。
钱庄掌柜们能干吗?
“总督大人,这能成吗?”
童统领为难道。
久在军中,到底是实诚人,把人关了一天,还签下不平等的契约,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会成的!”
孙承宗肯定道。
对这件事丝毫不担心。
京师钱庄近百家。
算下来一家钱庄不过亏两三百两银子。
能当上钱庄掌柜的,全是聪明人,不会因两三百两银子,而得罪他这位蓟辽总督的。
有天子剑在。
没人为了这点银子来玩命。
“告诉钱庄掌柜们,在明日酉时一刻前,本总督要看到一亿铜钱,不然…”
孙承宗没有说下去,但言语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没有这么多铜钱。
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
“卑职明白了!”
童统领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总督大人的心。
脏啊。
“除了这个,明日一早,御林军全部摘盔卸甲,每人率一百泥瓦匠,一同上工,记得,在建造的房屋砖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孙承宗命令道。
庞大的工匠人数。
必须要人监督和管理。
而御林军,就很好用嘛。
为了防止偷工减料的问题。
把房屋砖石上刻上名字,出了事,直接找对应的军士。
“总督大人,我们是御林军,不是泥瓦匠的头!”
童统领炸毛道。
从那天起。
御林军先是去城南干了趟“杀人越货”的勾当。
又马不停蹄跑到了城北当起了搬粮食的脚夫。
现在更过分。
直接变成了泥瓦匠。
御林军懂吗?
国朝最精锐的军士。
能去当泥瓦匠?
这让以前的同袍们怎么看他们?
丢不起这人!
“除御林军的军饷外,蓟辽会补给御林军三倍泥瓦匠的工钱!”
孙承宗不假思索道。
御林军军饷。
是国朝军队中最高的。
二两纹银一个月。
而泥瓦匠的工钱,是每天二十文,三倍工钱,就是六十文。
一月下来,是一两八钱。
可以说。
是给了御林军军士单独开了份军饷。
双倍军饷啊。
童统领迟疑了。
沉吟良久。
决定还是不能为了这点钱抛弃御林军的军名。
“总督大人,御林军属于禁军,承载着禁军的荣耀…”
“四倍工钱!”
“总督大人,这不是钱的事啊。”
“六倍工钱!”
孙承宗嘴角微微抽搐,心疼道:“适可而止,不然本总督就传信给沈指挥使、曹雨两位督主,让他们派人手来了!”
六倍工钱。
三千御林军。
就要发一万八千份工钱。
不过也能当一万八千人使。
不算亏。
只是费尽心思勒索钱庄掌柜的银子,变相送给了御林军。
“曹督主音讯全无的,沈指挥使去了西山,雨督主远走徽州,总督大人您传信给他们,一来一回费不少时间,这点小事,还是交给御林军来办吧。”
童统领嘿嘿一笑,应下事情后,连忙走人。
去和钱庄掌柜们“商量”契约的事了。
……
天津南仓。
天子渡津之地的粮仓。
是京畿之地三大仓最大的粮仓。
本该装满粮食的地方。
此刻。
断壁残垣。
在烧焦的土地上。
东厂建造了个恐怖的刑房。
数十上百的人被囚在特制牢笼里。
“阿嚏!”
曹督主打了个喷嚏,疑惑道:“这是谁在诅咒咱家呢?难道是雨化田?”
在直觉上。
曹督主很有自知之明的认为,是有人在诅咒他,而不是在想他。
只不过猜错了人。
让雨督主背了黑锅。
“督主,已经够久了,可以开始审了。”
东厂大档头走到近处,躬身汇报道。
这种特制牢笼。
名为站笼。
以木制笼,笼顶设枷,上有圆孔,可套于囚犯颈上,使囚犯直立笼中。
卡住犯人的脖子,脚下可垫砖,受罪的轻重和苟延性命的长短,全在于抽去砖的多少。
犯人始终翘着脚尖,等到脚麻了或抽筋了,然后整个人的重量,就会全靠脖颈和下颚来承担。
残酷又折磨。
是东厂审讯前惯用的手段。
效果。
只能说无一差评。
“曹大人,咱们也算是本家,粮仓的事,您就告诉咱家吧,这样,您也能少受点苦,咱家呢,也能早些回京向陛下复命!”
曹督主起身,走到南仓粮食仓储主事曹于汴面前,劝告道。
人。
肯定是必杀的。
但杀之前先把贪墨的粮食去向问出来。
不然光杀人,国朝岂不是亏大了。
“阉贼,呸!”
曹主事十分干脆拒绝了曹正淳的提议,并啐了曹正淳一口。
怎么都是个死,有什么好说的。
“好一个阉贼!”
曹正淳没有生气,接过手帕擦了擦,脸色一变道:“阉,没什么,可贼,放在曹大人身上或许更合适,国朝数百万斤粮食放于此,现在却不见一粒米,咱们,谁才是国之大贼呢?”
“陛下无道,信任汝等阉贼,上苍降下天火,令三大仓九小仓俱焚,吾等何其无辜!”
曹于汴怒目圆睁,大吼道。
粮仓被烧。
罪归于皇帝。
“曹大人以口舌伶俐闻名朝廷,但咱家没想到,陷入牢笼也能如此,更没有想到,死到临头亦不忘诽谤陛下!”
曹正淳眼神渐冷,淡漠道:“来人,给曹大人把脚下的砖全抽了!
这三大仓九小仓官员上百,咱家想看看,是否每个人都像曹大人这般口舌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