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止。
声先到。
就这兴奋的声音不大。
却轻易震撼了叶向高和叶成章的内心。
正在拾阶而上的叶向高,精神恍惚下,脚下踩空。
幸好大管家叶福就在近处,连忙扶住了叶首辅,才没有摔倒。
这年纪的老人。
可经不起在石阶上摔。
但叶福只觉得被扶住的老爷,并没有喜悦或者庆幸的表情。
相反。
眼神充满绝望。
身体抖若筛糠,嘴唇数次微动,可没有说出话。
忽然。
叶福的手被挣开。
在注视中,不需要人扶的叶首辅佝偻着残躯,步履蹒跚往前走。
透露出无限凄凉。
反观叶成章。
则僵硬站在原地,盼弟归来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
这三弟。
在说什么胡话?
大明门是什么地方?
皇宫正门!
又叫大明国门。
通常一直处于关闭状态。
基本是陛下南巡或者北狩的时候,才会打开。
自从战神皇帝北狩失败后。
国朝后继皇帝引以为戒。
少有北狩之时。
而皇帝南巡。
隆重而又费钱。
即便是皇帝有心,文武百官有意,国库也不允许皇帝这么奢侈。
所以。
大明门开启很有限。
皇帝登基会开一次。
皇帝驾崩会开一次。
再有。
就只有皇后嫁入宫中会开。
那场面叶成章曾见过一次。
就是先皇皇后,当今的懿安皇后,昔日入宫时。
大明门中门缓缓打开,无数身着朝服的文武官员,东西走向相对而立,肃立在承天门外。
然后垂首等待,等皇后的彩舆前来,经过大明门、承天门、午门、奉天门再到达皇后宫中。
如此盛礼。
后宫之中,有且仅有皇后一人能有。
小妹虽被钦点为皇贵妃,仅比皇后差一丝。
但这一丝。
宛如天堑。
哪怕小妹以后诞下龙子,陛下龙心大悦之下,立小妹为皇后。
那嫁时未从大明门入,也不能再弥补,必将成为终身的遗憾。
但这。
就是礼仪。
“国武,你到底怎么想的?”
叶成章看着兴高采烈的三弟,牙疼问道。
身为户部之尊。
因私上奏折也就罢了。
上的奏折还是关乎礼仪的。
这传出去。
让文武百官、让天下百姓怎么看待叶家?
堂堂国朝首辅,对儿子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教吗?
“二哥,国朝是没有皇贵妃过大明门的先河,但也没有皇妃以金山为嫁妆的先河啊!”
叶成昌表露出深思熟虑后的结论,理直气壮道:“纵观国朝两百余载,哪位皇后、哪位皇贵妃的嫁妆比得上小妹?
既然没人能比得上小妹,小妹凭什么不能以国母之礼入宫?
二哥,难道你就忍心,等到小妹贵为皇后后,被人讥讽不是大明门入宫的吗?”
“放肆!”
叶成章暴怒,一脚踹了过去。
正中叶成昌的膝盖。
膝盖受痛一软。
堂堂户部之尊,一部尚书,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叶成昌疼得呲牙咧嘴的,下意识地抬头,想要抗争,可看着二哥怒不可遏的模样,怯生生缩了缩脑袋。
上次二哥这般愤怒。
还是大哥去世,他去喝花酒了。
二哥亲手把他从勾栏之地揪回家,之后,他在大哥灵柩前足足跪了两天。
要不是叶家聘请的医师医术高超,这双腿就废了。
这次。
不会要在这冰天雪地中跪两天吧?
那铁人也受不了啊!
“福伯,拿条荆棘杖来!”
叶成章脸上凝结着寒霜,补充道:“多拿几条!”
叶福不敢犹豫。
叶家上下的人都知道,只要二少爷发火,说啥就是啥。
哪怕是老爷阻拦,也最好把老爷给拉开。
忙不迭从府中取来带着密密麻麻的刺的荆棘杖,亲手递到二少爷手中。
叶成章抓住荆棘杖首,满是荆棘的利刺,毫不留情的刺破了手掌。
鲜血。
顺着手掌和荆棘掌的缝隙流下。
滴落在圣洁的雪地上。
绽放出朵朵血花。
叶福欲言又止,想劝说二少爷抓无刺的荆棘杖尾,可没敢说出半个字。
“嘭!”
荆棘杖重重打在叶成昌的背上。
听这沉闷的反馈。
一下。
就是一道青紫印。
“哼!”
叶成昌受痛闷哼道。
这比廷仗之刑可使力多了。
谁挨谁知道!
“疼吗?”
叶成章面无表情询问,但没等三弟回答,又是一杖打了上去。
“疼就对了!”
“疼就有记性了!”
“这一杖,打的是国武你不通礼仪!”
“国朝祖制,岂是能妄言的?”
“这一杖,打的是国武你没有本分!”
“做官,就是要本分,能说的、能做的,尽心尽力的说和做,不能说的和做的,那就闭着嘴待着!”
“这一杖,打的是国武你妄议皇室之事!”
“是皇贵妃,是皇后,皆是陛下所钦定的,哪容得国武你置喙?”
“龙子之事,事关国朝储君,何时轮到国武你去关心?”
一句话就是一杖。
若是掀开衣衫,能清楚看到错乱纵横的青紫杖印。
叶成昌硬忍着,但听到皇室之事后,终于是忍不住了,出声道:
“那是我们的小妹,我怎么……”
“嘭!”
这一杖。
打在了叶成昌嘴上。
叶成昌不禁头往后一仰,再低下头,吐出两颗门牙来。
“圣旨降下后,那就不是小妹,而是国朝纯惠皇贵妃!”
叶成章换过新的荆棘杖,一杖接一杖的打,冷漠道:“以后见到纯惠皇贵妃,尊呼皇贵妃娘娘,懂吗?”
正值下衙时间。
首辅府府门前经过不少官员。
看到“兄友弟恭”这一幕,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有甚者。
让轿夫或者下人去通知友人来围观。
叶家一门三杰。
“老杰”暂且不言。
两个“小杰”斗的很严重啊!
不一会。
又疼又惊又怒的叶成昌,昏倒在雪地中。
“二少爷,来包扎一下吧?”
眼见二少爷丢掉打断的荆棘杖,叶福立刻拿药上前,心疼道。
这二少爷,弄得手掌血肉模糊的,太不爱惜身体了。
“福伯,不必了!”
叶成章从衣摆扯下块布,在右手掌随便缠了缠,沉声道:“去取我的官服官印来,派人知会大理寺,办案从今日开始,首个案子,成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