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而去。
踏雪而归。
刘阁老回归内阁。
身着红袍站在阁门口。
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
“季晦,怎么不进去?”
何宗彦阁老从后走来,注意到老友迟迟没有动作,疑惑道。
多日风霜雪打。
老友身影更加单薄了,脸庞上皱纹堆垒,像是刀刻的痕迹。
猛然一看。
竟有点陌生。
不复从前最年轻阁老的模样。
“君美,你说,我们当官是为了什么?”
刘阁老沧桑道。
这时。
何阁老才注意到,老友的声音也因受风寒变得嘶哑。
略微刺耳,不像从前那般温润如玉。
“当官吗?”
何阁老越发心疼老友,认真回答道:“在北宋之前,这个问题,或许有很多的答案。
为了权势、为了富贵、为了美人、为了福泽子孙等等。
而在北宋时,理学大家张载先生的“横渠四句”,或许给了这个问题最佳答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对此,国朝的阳明圣人亦给予认可,我亦然。
不知这回答,能否解答季晦心中的困惑?”
“可以!”
刘阁老重重点头,继而沉声道:“那么,君美以为我们做到了吗?”
做到了吗?
何阁老怔住了。
或许在最初入仕的时候,尚会以这些为方向。
可现实却在说,这些只是在幻想,是努力也不会成功的空话。
就连他的老师,也曾告诉他,“圣人的书、圣人的话,是拿来读的,是拿来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
从那之后。
他就再没有和他人谈论过这个。
学会与文武百官一同,高居庙堂,侃侃而谈。
学会没有了解过,就对国朝国策提供建议。
学会没有经历过,就对天灾人祸发表意见。
对,升官。
错。
无人会怪罪。
就这样。
一路平步青云入阁拜相。
这期间。
做很多事情了吗?
当然。
日日夜夜埋头在政务前,不能说对国朝之事了如指掌,可也起码知道七七八八。
可似乎。
又没做过什么事。
至少。
他少有与百姓交谈的时候,更别说帮忙做些什么。
知与行。
并不一致。
“我想,我做的还不够。”
何阁老苦涩道。
尽管可以随意回答,但面对老友炯炯有神、直视内心的眼神,选择了遵从本心的答案。
“内阁之中,首辅大人、次辅大人、君美你,和我,哪怕把死了的韩爌算上,皆是出身豪族大户!
从小不用为衣食住行发愁,甚至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喝个水,里面都要放点蜜!
唯一的事情!
就是读书!
等入仕为官后,这些照旧,多了的,就是处理些政务!
而我们,始终与普通百姓的生活相距甚远!”
刘阁老的眼神越发璀璨,令人觉得有点刺眼,淡笑道:“君美可知,福城一户百姓餐桌上有几道菜?”
“少说,也有两道吧,一荤一素。”
“君美说错了,福城百姓餐桌上,没有菜,更不用说有荤有素!”
“这怎么可能?”
何阁老震惊道。
时至今日。
福城依然处于赈灾阶段。
衣食住行等方面皆是叶家来支出。
而据小道消息。
叶家前前后后投入的金银物资,已不下三百万两纹银。
平均到每个灾民身上,也有三两多银子。
有这些银子保障,足以让福城百姓有菜吃有肉食才对。
难不成。
孙承宗贪墨了大笔银子?
一念至此。
何阁老的眼神逐渐冷下来。
“别想太多,不是孙老总督的问题!”
刘阁老叫停了老友的脑补,摇摇头道:“是冬季的蔬菜价格太高了!”
冬季。
万物霜灭。
福城只有从别处运来,然后捆好的白菜和埋入窖中的萝卜。
而且数量较少。
白菜和萝卜,多数时候拿来做大锅菜和汤。
这样,才能让所有福城百姓都能吃到菜味。
荤菜?
只有偶然逮到的野鸡兔子,然后拔毛去内脏后,整个扔到锅里,算是全城开荤了。
“有叶家出钱,多买点菜和肉又何妨?”
何阁老豪气道。
蔬菜而已。
能有多贵?
还能比肉贵?
“咳咳!”
叶首辅前来上值,走到这,顿时咳嗽了两声,引得了两人的注意。
“首辅大人春安!”
何、刘两位阁老转过身,躬身行礼道。
过了春节。
严格意义上就到了春天。
再次见面问好时。
就要以春安相问。
“君美,季晦,春安!”
叶首辅欠身还礼,看向何阁老,笑道:“我来回答君美刚才的话,让福城百姓家家户户有菜吃,对叶家而言,真的不容易!
国朝百日寒冬,以没有受灾的府县一户百姓来说,通常消耗一百五十斤到二百斤的蔬菜!
说简单点,国朝百姓在冬天,一天只吃一次菜,而这些菜,也如季晦所说,大多是白菜萝卜!
所以!
像君美所说,福城百姓家家户户餐餐桌上有蔬菜和肉,并不是国朝普通百姓家能有的水平!
一顿两道菜,还要有荤有素,这更像,君美家中的饮食水平!
不过,以阁老的身份来说,君美,这,有点太过于朴素了!”
说到这。
何阁老满脸羞红。
普通百姓家中的事,他是真不太了解,说的话,以自身为标准,也有些想当然了。
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
“开个玩笑,君美不必介怀!”
叶首辅见玩笑有点过头,把话题转过来,计算道:“福城百姓,以四人为一户,有二十五万户!
每户按照君美所想的底线,以两百斤蔬菜为百日口粮,那福城百姓共需要五万万斤蔬菜!
冬季的蔬菜价格,堪比粳米价格,大概五钱银子一百斤!
那就是说,满足福城百万百姓的蔬菜,要二百五十万两纹银…”